寂静。
房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宋墨轩僵在原地,地上的参汤还冒着丝缕热气,可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看着伏在床沿的顾长渊,那满头的雪白,比窗外的月光还要刺眼。
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脚步,走上前去。
他先探了探顾长渊的鼻息。
还有气,却微弱得比风中残烛好不了多少。
再搭上他的手腕,宋墨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经脉尽毁,剑骨成灰。
如今的问剑山庄少主,体内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团鬼王珠留下的、正在疯狂侵蚀他最后生机的怨毒。
一个废人。
不,比废人还不如。
宋墨轩的手在抖,他缓缓将视线移到床上。
苏砚霜的胸口,有了极其轻微的起伏。
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也似乎恢复了一点活人的温度。
她的眉心,那“破阵金”的印记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几道由青色光华勾勒出的、全新的纹路。
一道,从眉心起,沿着眉骨,向眼尾拉出一道锋锐的弧线,带着剑的凌厉。
另一道,从眼角下,勾勒出一抹朱红的影,透着旦角的柔情。
一半是剑,一半是戏。
这妆,是用顾长渊的一身剑骨画上去的。
宋墨轩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奇异的妆纹。
指尖还未靠近,便感觉到一股奇特的能量。
既有戏道愿力的悲悯,又有剑道本源的锋锐。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此刻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在她体内形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维系着她那点失而复得的魂火。
宋墨轩明白了。
顾长渊不是在用命填一个无底洞。
他是用自己的一切,为她铸了一副新的“骨架”。
一副由剑骨和戏魂熔炼而成,独一无二的骨架。
突然,那青色的妆纹光华一闪。
宋墨轩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生气,正从伏在床沿的顾长渊体内,被抽离出来,渡入苏砚霜的身体。
这新生的力量,在救活她的同时,竟还在本能地抽取着顾长渊最后的生机!
“疯子……两个都是疯子!”宋墨轩低声咒骂,眼眶却红了。
他想切断这致命的连接,可他不敢。
这连接一旦断开,苏砚霜体内的平衡会被瞬间打破,魂火立灭。
可若是不管,顾长渊必死无疑。
这是一个死局。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整座醉春楼,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不是地动。
是楼在晃。
宋墨轩脸色一变,他冲出房间,扶着栏杆向下看去。
戏台中央,那根被符刀砍出焦痕、又被苏砚霜的决绝震出裂缝的朱漆柱子,此刻,那道裂缝正在缓缓扩大。
柱身之上,竟也开始浮现出与苏砚霜脸上相似的、青红交织的奇异纹路!
醉春楼,是苏家戏班的根,也是苏砚霜戏道的载体。
如今,苏砚霜的道变了,这座楼,也跟着起了感应。
这股新生的、不属于人间任何一种道法的力量,太霸道,太不稳定。
苏砚霜的身体承载不住,顾长渊的残躯承载不住。
它需要一个更大的容器,一个真正的戏台,来做它的根基!
轰隆——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楼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再这样下去,不等顾长渊被吸干,整座醉春楼就要先塌了!
到那时,楼毁人亡,谁也活不了。
宋墨轩的视线在楼下那根开裂的柱子和楼上那两个生死纠缠的人之间来回扫视,脑中无数念头疯狂闪过。
堵不住,也断不开。
除非……
除非给这股失控的力量,找一个新的去处。
一个比苏砚霜的身体更坚韧,比这座戏楼更能承载“戏”与“剑”的地方。
宋墨轩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谁也去不了的地方。
他猛地转身,冲回房内,不再理会顾长渊和苏砚霜之间的生气流转,而是径直奔向那只被苏砚霜带去鬼市,又被顾长渊带回来的梨花木妆箱。
他一把掀开箱盖,在满箱的珠钗凤冠、胭脂水粉里疯狂翻找。
刘婶买的胭脂,他扔开。
苏砚霜常用的眉笔,他推到一旁。
终于,在妆箱的最底层,那块垫着红绒的夹板之下,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坚硬的物件。
他将其取了出来。
那不是首饰,也不是妆品。
是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铁,通体漆黑,刻着一个古朴“苏”字的令牌。
醉春楼的楼主令。
也是开启苏家戏班最大秘密的钥匙。
宋墨轩握着令牌,手心沁出了冷汗。
他看着床上那一对痴人,又看了看窗外那轮清冷的月。
“也罢。”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们俩闹出这么大动静,总得有人给你们收场。”
他握紧令牌,转身,向着楼下那根即将崩裂的朱漆柱子走去。
“今天,我就陪你们再唱一出。”
“一出……连鬼神都不敢看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