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的手僵在半空,磨刀石“咕噜”滚落在地。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顾砚,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你还要去乱葬岗?”
“嗯。”
顾砚应了一声,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他越过李伯,自顾自地从墙角拿起一个半旧的水囊。
老仆人跟了进来,屋里光线昏暗,只能看见他佝偻的轮廓。
“你才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沈砚那边…”
“他暂时动不了我。”
顾砚拧开水囊,闻了闻里面的味道,一股陈旧的水汽。
“比试场上那么多人看着,张四死于禁物反噬,他就算想栽赃也找不到由头。”
他顿了顿,补充道。
“至少这几天,他不敢明着来。”
李伯沉默了。
他知道顾砚说的是实话,可心里那股不安却愈发浓重。
他转身在自己的床铺下摸索了一阵,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油纸包和一个小布袋。
“这是炒干的肉脯,能顶饿。”
他把油纸包塞给顾砚,又把那个小布袋系在他的腰带上。
“这里面是百草灰,撒在身上,能遮活人气,也能驱些毒虫。”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力气,靠在门框上,声音沙哑。
“早点回来。”
顾砚系好布袋,指尖触到粗糙的麻布,一股草药的涩味钻入鼻腔。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推门走入了渐浓的夜色。
北山脚的路比上一次来时更加泥泞。
夜风带着寒意,刮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顾砚没有点火把,晋级玄鸟境后,他的夜视能力远超常人。
他能看清三丈外被风吹断的枯枝,能听见石缝里蟋蟀振翅的轻响。
他没有直接走向乱葬岗的中心,而是先绕到了下风口的一片乱石堆后。
他从怀里摸出谢昭给的寻火盘。
入手温润的乌木罗盘上,那根赤红色的磁针刚一暴露在空气中,就开始疯狂地打转,像个喝醉了酒的醉汉,根本没有指向任何一个固定的方向。
顾砚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如此。
那晚他布下的离火阵,残留的气息遍布了整个山头,这寻火盘根本无法精准定位。
谢昭给他这个东西,安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收起罗盘,没有气馁,反而闭上了眼睛。
《御灵手札·玄鸟篇》的文字在他脑海里流淌。
“妖形溃散之际,心火若遇至阳之阵,则会遁入至阴之地…”
至阴之地。
整个乱葬岗都是至阴之地,可哪里才是“至阴之中的至阴”?
他放开五感,玄鸟境的力量顺着经脉缓缓流淌。
风声、虫鸣、草木腐烂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渐渐地,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在所有混杂的气味和声音中,有一处地方的寒气格外刺骨,那里的风声也更低沉,像是从地底深处吹出来的。
在那片区域,连虫鸣声都稀疏了许多。
就是那里!
顾砚睁开眼,朝着那个方向摸了过去。
他穿过几座歪斜的墓碑,拨开半人高的荒草,眼前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柳树。
树皮干裂,枝干扭曲,浓密的柳条垂下来,在夜风里摇晃,像无数条招魂幡。
树下,是一座被雨水冲刷得塌陷了一半的孤坟,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
土包前,泥土是新翻开的。
顾砚的动作一滞,立刻闪身躲到一块墓碑后。
有人来过。
而且是刚走不久。
他屏住呼吸,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确定四周再无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他蹲下身,用手拨开那些新土。
泥土下,露出一角腐朽的棺材板。
一股浓郁的阴煞之气混杂着尸臭,扑面而来。
顾d砚用袖子捂住口鼻,用李伯给的柴刀当撬棍,插进棺材板的缝隙里,用力一掀。
“吱嘎——”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响,棺材盖被掀开了一半。
借着朦胧的月色,他看清了棺材里的情形。
一具早已腐烂见骨的骸骨,静静地躺在里面。
而在那具骸骨的胸腔位置,肋骨交错之处,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还带着未干泥土的东西,正安静地躺着。
它看起来像一块被烧焦的木炭,却在接触到月光的瞬间,表面浮现出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赤红色纹路。
那纹路一闪即逝。
就是它!朱雀妖的假死之丹!
顾砚心头狂跳,伸手就朝那东西抓去。
指尖触碰到妖丹的瞬间,一股灼热与冰冷交织的诡异力量,猛地顺着他的手臂窜入经脉!
“唔!”
他闷哼一声,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体内的灵力瞬间被这股外来力量搅得天翻地覆。
【检测到高阶妖物能量源“朱雀假死之丹”,能量极不稳定,建议宿主立刻封存!】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
顾砚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铅制小盒,忍着经脉里针扎般的剧痛,将那颗妖丹捡起,飞快地丢了进去。
盖子合上的瞬间,那股暴虐的能量才被隔绝。
他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刚要站起身,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扑了出来!
“把东西交出来!”
来人声音嘶哑,手里握着一把豁了口的短刀,直直刺向顾砚的后心。
是白天在演武场上,跟在张四身边的另一个弟子!
顾砚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就地一个翻滚,狼狈地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短刀贴着他的后腰划过,割破了粗布衣衫,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那弟子一击不中,立刻又扑了上来,脸上满是贪婪和疯狂。
“我看见了!那东西在发光!一定是宝贝!给我!”
他显然是在比试后心有不甘,偷偷来乱葬岗想寻些死人财,却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顾砚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刚经历了一场能量反噬,体内灵力紊乱,根本无法催动法术。
看着那再次刺来的刀尖,他不退反进,猛地侧身撞向那弟子的怀里。
“砰!”
两人滚作一团。
那弟子没想到顾砚如此悍不畏死,被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刀也偏了方向。
混乱中,顾砚一手死死护住怀里的铅盒,另一只手摸到了腰间的柴刀。
他翻身将那弟子压在身下,没有丝毫犹豫,握着柴刀,狠狠地扎进了对方的脖子。
“噗嗤——”
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
那弟子眼睛瞪得老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脚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顾砚撑着身子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夜风吹过,他才感觉到后背的伤口在流血,混着冷汗,又粘又疼。
他看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还有不远处那口被自己撬开的棺材,忽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谢昭让他来找妖丹。
现在,妖丹找到了,可乱葬岗上,却多了一具新的尸体。
一具穿着宗门服饰的、外门弟子的尸体。
这颗妖丹,还没送到谢昭手里,就已经开始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