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像块投入静水的石头,在教室里漾开一圈圈躁动的涟漪。林砚把数学试卷推到一边,指尖在桌下摩挲着那本牛皮纸日记的边缘。纸页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油墨字迹在灯光下微微发暗,像沉在水底的秘密。
“还在看?”赵磊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手里转着的笔“啪”地掉在桌上,“这破日记有啥好看的?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不是盯着MP3发呆,就是摸这本子,跟揣了俩宝贝似的。”
林砚把日记往抽屉里塞了塞:“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意思。”
他不敢告诉赵磊,这日记里藏着比《反恐精英》秘籍更诱人的东西。苏晓祖父的字迹潦草却有力,除了钟表维修的心得,更多的是关于“时间褶皱”的记录——那些用星图和公式标注的页面,像某种加密的地图,指向他来时的路。
比如其中一页画着北斗七星的轨迹,旁边写着:“岁在癸未,荧惑守心,缝隙当现于丙午月庚申日(注:2003年7月13日),辰时三刻,方位坤。”
癸未年是2003年,丙午月庚申日换算成公历正是7月13日——非典基本结束的那天。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苏晓祖父竟然精准地预言了返回未来的窗口期。
“坤位……”他低声念叨,脑子里闪过老城区的地图。2003年的地铁1号线还在施工,其中一段恰好经过老城区的西南角——八卦里的坤位,正是西南方向。
原来如此。返回未来的入口,不在他穿越时的地铁站,而在2003年正在修建的地铁隧道里。
“发什么呆?”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苏晓抱着作业本经过,停下脚步看他,“赵磊说你这两天总躲着人,是不是真不舒服?”
林砚猛地合上抽屉,抬头时撞进她的眼睛。灯光在她瞳孔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星子。他突然想起周六在老巷子里,苏晓的奶奶说“晓丫头昨天来这儿找日记”——她也在找这本日记?
“没事。”林砚移开目光,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口袋里的MP3,“就是有点累。”
苏晓没走,反而把作业本放在他桌上:“刚才看你在看我爷爷的日记?我奶奶说你借走了。”
林砚的心提了起来:“你找它做什么?”
“我爸最近总不回家,”苏晓的声音低了些,指尖划过日记本的封面,“我记得爷爷生前说过,他的日记里记着‘趋吉避凶’的法子。我想看看……能不能让我爸平安点。”
林砚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苏晓找日记是为了别的,却没想到是和自己一样的理由——想用时间的秘密,守护在意的人。
“你爷爷……到底是什么人?”林砚忍不住问。
“就一个修表的啊,”苏晓笑了笑,眼里却有点迷茫,“不过他总说些奇怪的话,比如‘钟表是时间的囚笼’‘每个齿轮都在跟着星星转’。以前觉得是老头胡诌,现在看这日记,倒像是真的懂些什么。”
她翻开日记的某一页,指着上面的星图:“你看这个,我爷爷画了二十多年的星轨,每年都在同一个位置做标记。他说,当地球转到某个角度,天上的星星会连成钥匙的形状,能打开‘过去和未来串门的门’。”
林砚的呼吸顿了顿。苏晓祖父的描述,和他穿越时感受到的“时间褶皱”几乎吻合。那枚MP3里的2003年歌曲,或许就是让他与这个时空“共振”的频率,而星轨的位置,正是打开褶皱的钥匙。
“你信这些?”林砚问。
“以前不信,”苏晓合上日记,目光落在窗外,“但现在信了。你看,非典突然就来了,好好的人说病倒就病倒了,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要是真有能串门的门,我倒想去看看明年的今天,我爸是不是好好的。”
晚自习的灯光突然闪了闪,像是被她的话惊动。林砚想起2023年的苏晓——那个穿着白大褂、在疫情发布会后偷偷抹眼泪的医生,她说过:“我爸总说,医生的手能接住生命,却接不住时间。”
原来有些遗憾,会跨越二十年的时光,在两个时空里轻轻共振。
“别乱看,”林砚把日记收起来,“这东西……可能没那么简单。”他想起老太太说的“看见了就得担着”,也想起MP3上不断跳动的警告,“改变过去可能会有不好的后果,就像……你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苏晓挑眉:“你怎么知道?”
林砚语塞。他差点忘了,在这个时空的苏晓眼里,他只是个突然对星图感兴趣的同班同学。
“猜的,”他含糊道,“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苏晓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林砚,你这两天真的很奇怪。先是知道我爷爷的日记,再是懂这些莫名其妙的道理,该不会……你也有什么秘密吧?”
林砚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看着苏晓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18岁的、藏着28岁灵魂的影子。他突然有股冲动,想把一切都告诉她:穿越的地铁、父亲的车祸、MP3的秘密,还有那个关于7月13日的返程日期。
但口袋里的MP3突然发烫,像在警告他。他想起阻止父亲车祸时引发的工地事故,想起电话亭里看到的2023年幻影,那些都是“时间修正者”的提醒。
“没有,”他别过脸,“快下课了,收拾东西吧。”
苏晓没再追问,只是拿起作业本时,轻轻说了一句:“不管你有什么事,要是需要帮忙,可以找我。我爸说,藏太多心事会生病的。”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着“消毒了”,紧接着是喷雾器滋滋的声音。穿着白大褂的校医举着消毒桶走过,空气中瞬间弥漫开刺鼻的84消毒液味。
“越来越严了,”赵磊皱着眉捂鼻子,“听说隔壁班有人发烧,被家长接去医院了。”
林砚的心沉了沉。他知道,这只是开始。4月的聚集性感染很快就会到来,而苏晓的父亲,正站在风暴的中心。
走出校门时,消毒水的味道还萦绕在鼻尖。苏晓被几个女生拉着讨论周末去哪里买口罩,她回头看了林砚一眼,挥了挥手。林砚也抬起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他摸出MP3,按下播放键。《遇见》的旋律在寂静的街道上低低流淌,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了旋律里夹杂的杂音——像电流声,又像某种细碎的敲击声,和日记里描述的“齿轮转动的频率”惊人地相似。
原来MP3不只是锚点,还是接收器。它在播放2003年歌曲的同时,也在接收着这个时空的“时间信号”。
林砚沿着街道慢慢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想起父亲的桑塔纳、母亲炒菜的油烟味、赵磊转笔的样子,还有苏晓眼里的星子。这些琐碎的、温暖的细节,像细密的针,正慢慢缝合他2023年那颗布满裂痕的心。
可他终究要离开。7月13日的地铁隧道,是他必须回去的终点。
路过公用电话亭时,林砚停下脚步。他突然想给2023年的自己打个电话,问问那个时空的父亲是不是还在,母亲是不是还在对着旧相册发呆。
当然,电话拨不出去。但他还是走进了电话亭,拿起听筒,随便按了一串号码。忙音“嘟嘟”地响着,像时间在一秒秒地倒数。
就在这时,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杂音,像是信号干扰。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声音飘了出来,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砚砚,爸对不起你……那片海,爸怕是……陪你去不了了……”
是父亲的声音!是2003年车祸现场,父亲最后留在对讲机里的声音!
林砚猛地挂断电话,心脏狂跳。他冲出电话亭,扶着墙大口喘气。冷汗浸湿了后背,MP3在口袋里烫得惊人。
“时间修正者”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提醒他:有些事,注定无法改变。
回家的路上,林砚走得很慢。月光洒在柏油路上,像一层薄薄的霜。他摸出那本日记,借着月光翻开,扉页上有一行很小的字:“时间不是用来修正的,是用来记住的。”
林砚的脚步顿住了。
他想起2023年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的那张被反复折叠的海景区位图;想起母亲总在阳台上留一盏灯,说“你爸怕黑”;想起苏晓在2023年疫情结束后,对着镜头说“我爸教我的,救一个人,就是留住一段时间”。
原来那些遗憾,早已在时光里长成了另一种模样——不是需要被修正的错误,而是需要被珍藏的念想。
林砚把日记塞进书包,加快了脚步。他要赶回家,看看父亲是不是又在对着他的模拟考成绩单发呆。他想告诉父亲,其实他早就不怪他总加班了;想告诉母亲,2023年的她笑起来很好看;想告诉苏晓,她的父亲会平安度过非典,而她会成为很棒的医生。
至于7月13日的地铁隧道——或许回去,或许留下。但在此之前,他想好好走完这120天,像记住每一个齿轮的转动那样,记住这个春天里的每一秒。
口袋里的MP3不知何时切换了歌曲,是孙燕姿的《逆光》。旋律在夜色里起伏,像在说:
“我以为我能后退,反复证明这份爱有多不对,背对着你如此漆黑,感觉疲惫……”
林砚抬头望向天空,北斗七星的轨迹在云层里若隐若现。他知道,日记里的星图正在缓缓转动,而他的脚步,正踩在时间的褶皱上,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注定要遇见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