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放寒假的那天,天空飘着细碎的雪。林砚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时,赵磊正扛着一台旧电脑往公交车站跑,喊着要回家继续完善“星聊”的视频功能。苏晓站在不远处,穿着米色的羽绒服,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正朝他挥手。

“我妈让我给你带的,”苏晓把袋子递过来,里面是用保温饭盒装好的饺子,“白菜猪肉馅的,说阿姨一个人包饺子肯定忙不过来,让你家省点事。”

林砚的心里暖烘烘的。母亲这几天确实在念叨着要提前备年货,光是打扫卫生就忙得脚不沾地,苏晓母亲的心意像冬日里的暖阳,恰到好处地照进心里。

“替我谢谢阿姨。”他接过饭盒,指尖触到温热的盒壁,“我妈早上还说,等忙完这阵要请你们娘俩来家里吃饭呢。”

“好啊,”苏晓跺了跺脚上的雪,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妈也说想跟阿姨请教腌咸菜的手艺。对了,我明天就跟我爸回乡下爷爷家了,年后回来给你带腊肉,我奶奶腌的,特别香。”

“我让我妈给你留着她做的酱肘子,”林砚笑了,“她每年都做,你肯定爱吃。”

公交车来了,苏晓跳上车前又回头朝他挥了挥手,红色的围巾在风雪中像一团跳动的火苗。林砚站在站台,看着公交车慢慢驶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往家走。雪落在他的肩膀上,慢慢融化成水,带着点冰凉的温度,心里却是暖的。

回家推开门,客厅里传来吸尘器的嗡鸣。母亲正跪在地板上清理沙发底下的灰尘,头发用发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听见动静,她直起身回头看他,脸上立刻漾起笑意:“回来了?饿不饿?厨房炖着排骨呢。”

“不饿,”林砚放下书包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吸尘器,“我来吧,您歇会儿。”

“刚拖完地,别踩脏了。”母亲拍了拍他的胳膊,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你爸在阳台贴窗花呢,说要赶在小年之前把家里收拾利索。”

林砚朝阳台望去,父亲正踩着板凳往窗户上贴福字,手里拿着卷尺比来比去,嘴里还念叨着“左边高了点”“再往右挪挪”。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染成了淡金色。

“爸,我来吧。”林砚走过去,轻轻扶着父亲的腰。

“快好了,”父亲低头看他,手里的福字终于贴得端端正正,“你妈说福字要贴正,福气才能站得住脚。”他从板凳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张叔刚才打电话,说工地发了福利,让我去取点米和油,你跟我一起去?”

“好。”林砚点头,看着父亲和母亲相视一笑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想起2023年那个总是空荡的家,母亲的咳嗽声和父亲的沉默在客厅里回荡,才明白此刻的烟火气有多珍贵。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像个不停运转的陀螺。母亲在厨房忙着蒸馒头、炸丸子,蒸笼里飘出的热气模糊了窗户;父亲则带着林砚去菜市场采购,鱼摊前的吆喝声、水果摊的果香、干货摊的咸香混在一起,是独属于年关的热闹。

“买点山楂吧,”母亲在电话里叮嘱,“我想做糖葫芦,你小时候最爱吃。”

父亲在水果摊前认真地挑着山楂,个个红艳饱满:“要酸一点的,甜口的做糖葫芦腻得慌。”他转头对林砚说,“你妈就这点讲究,说酸中带甜才像日子。”

林砚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把山楂装进袋子,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逛菜市场,会偷偷买一串糖葫芦塞给他,让他藏在兜里别被母亲看见。原来有些细节,真的能在时光里保存得完好无损。

除夕那天,林砚被一阵剁馅的声音吵醒。走出房间,看见母亲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案板上摆着和好的面团和调好的馅,白菜猪肉馅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父亲则在客厅贴春联,红纸黑字的“和顺一门有百福”贴在门框上,映得满室红光。

“醒了?”母亲回头看他,脸上沾了点面粉,“快来帮忙擀皮,你爸那手艺,擀的皮不是厚了就是薄了。”

林砚走过去,拿起擀面杖。面团在他手里转着圈,慢慢变成圆圆的面皮,边缘带着均匀的褶皱。母亲看着他,眼睛亮了:“跟你姥姥学的手艺没忘啊。”

“您教我的时候说,擀皮要像揉感情,得有耐心。”林砚笑着说。

“就你嘴甜,”母亲往他手里塞了个面团,“你爸在外面贴年画呢,说要贴张胖娃娃,来年图个吉利。”

客厅里,父亲正踮着脚往墙上贴年画,胖娃娃抱着鲤鱼的图案在红纸上格外喜庆。他看见林砚,招了招手:“快来帮我扶着点,别让你妈说歪了。”

一家三口围着年画调整位置,母亲的指挥声、父亲的应答声、林砚的笑声混在一起,窗外的雪花落在玻璃上,悄无声息地融化。

包饺子的间隙,林砚拿出手机,打开“星聊”。苏晓发来了几张照片:乡下的院子里堆着厚厚的雪,屋檐下挂着红灯笼和腊肉,她穿着红色的棉袄,站在贴满春联的门口,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消息框里写着:“我爷爷说,穿红衣服能压邪,给你也留了双红袜子,年后给你。”

林砚笑着回复:“我妈正在炸丸子,说要给你留一大袋,让你带到学校当零食。”他拍了张母亲炸丸子的照片发过去,油锅里的丸子金黄酥脆,母亲正用漏勺捞出来,配了个得意的表情。

没过几秒,苏晓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阿姨的手艺看着就香,比我妈炸的强多了,我妈炸的丸子总带点糊味。”紧接着,视频通话的请求弹了出来。

林砚犹豫了一下,点了接听。屏幕上出现苏晓的脸,背景里传来鞭炮声和说笑声。

“阿姨叔叔新年好!”苏晓的声音带着点雀跃。

母亲凑过来看屏幕,手里还拿着漏勺:“是晓丫头啊,过年好!等你回来阿姨给你做糖葫芦。”

父亲也在旁边笑着点头:“乡下冷,多穿点衣服,别冻着。”

挂了视频,母亲擦了擦手,突然说:“这丫头看着真精神,眼睛里有光。”

林砚的脸颊有点发烫,低头继续擀皮,没说话,心里却像揣了颗糖,甜丝丝的。

年夜饭的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饺子、红烧鱼、糖醋排骨,还有母亲特意做的糖葫芦,晶莹的糖壳裹着红艳的山楂。父亲打开一瓶红酒,给母亲倒了半杯,也给自己倒了点,举起杯子时,声音里带着点激动:“新的一年,咱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都平平安安的。”母亲的眼眶有点红,和他碰了碰杯。

窗外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五颜六色的光映在玻璃上,像一幅流动的画。林砚看着父母眼角的笑意,突然觉得,所谓过年,不过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让时光在饭菜香里慢慢流淌,把平凡的日子酿成值得回味的酒。

大年初一早上,林砚被拜年的电话吵醒。赵磊在电话里兴奋地说,“星聊”的视频功能测试成功了,他和在外地的表哥聊了半个小时,画面一点都不卡。“等开学了,咱们加个‘群聊’功能,到时候咱们仨视频拜年,比打电话方便多了。”

挂了电话,林砚打开“星聊”,看到苏晓发来的消息:“我在爷爷的老屋里发现了这个。”图片上是一个旧相框,里面是苏晓祖父年轻时的照片,穿着中山装,手里拿着一个钟表零件,背景里隐约能看到“苏记钟表铺”的招牌。

“像不像个老匠人?”苏晓发了个调皮的表情,“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想造一座能跟着星星走的钟,说这样就能知道远方的人在做什么。”

林砚看着照片里的老人,突然想起母亲昨天说的话:“人心就像钟摆,离得再远,也会朝着牵挂的方向晃。”或许苏晓祖父没说出口的,是想让钟摆替他牵挂远方的人。

“很像。”他回复道,“等开学了,咱们去老城区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更多故事。”

“好啊。”苏晓很快回复,“我还想尝尝阿姨做的糖葫芦,肯定比街上卖的好吃。”

春节假期在走亲访友中慢慢过去。林砚跟着父母去给姥姥拜年,姥姥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往他兜里塞了不少糖果;去给舅舅家拜年时,表哥带着他打扑克,输了的人要表演节目,客厅里的笑声震得屋顶都在响。

“你看你爸,”母亲在厨房帮舅妈择菜,悄悄对林砚说,“刚才跟你舅舅喝酒,说你现在懂事多了,眼里有活了。”

林砚看向客厅,父亲正和舅舅聊得热火朝天,脸上泛着红,手里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突然觉得,父母之间的默契,或许就藏在这些无需言说的细节里——母亲知道父亲喝几杯会醉,父亲懂得母亲择菜时喜欢听什么家常。

开学前几天,苏晓从乡下回来了。她约林砚在老地方的烧烤摊见面,说是要给他带腊肉。烧烤摊还没开门,只有老板在打扫卫生,炉子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着两人的脸。

苏晓从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时,腊肉的香气飘了出来:“我奶奶特意给你留的,说用柏树枝熏了半个月,炖菜最香。”她又拿出一双红袜子,“这个也给你,我奶奶说男生穿红袜子能辟邪。”

林砚接过袜子,指尖触到柔软的棉线,上面还绣着个小小的星图案。他想起苏晓在乡下照片里穿的红棉袄,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妈让我给你带的酱肘子,”林砚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饭盒,“她说凉着吃最香,你带到学校当早饭。”

“谢谢阿姨!”苏晓眼睛亮了,小心翼翼地把饭盒放进包里,“对了,我整理了些新的病例,等开学了给你,‘急救知识’板块可以更新了。”

“好。”林砚点点头,“赵磊说要加群聊功能,到时候咱们仨建个群,讨论起来方便。”

“嗯。”苏晓踢着脚下的石子,突然说,“我爸妈说,等天气暖和了,想约着你爸妈一起去爬山,你觉得行吗?”

“肯定行,”林砚看着她被炭火映红的脸颊,“我妈昨天还说想找你妈学织毛衣呢。”

回家的路上,林砚把酱肘子的饭盒抱在怀里。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路边的灯笼还没摘,红通通的像一串省略号,暗示着年还没走远。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星聊”的图标在屏幕上闪着柔和的光,像一个温暖的约定。

他知道,新的学期即将开始,新的故事也会继续——有代码敲击的节奏,有听诊器跳动的韵律,有腊肉的香气,有红袜子的温度,还有在时光里,慢慢热闹起来的家。这个年,过得像母亲做的糖葫芦,酸中带甜,平凡,却满是幸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