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个小时四十七分钟。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的单调哐当声,早已渗入幕云初的骨髓。
绿皮火车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喘息着穿梭在渐沉的夜色里。车厢内,混杂着泡面、汗味和水果熟过头的甜腻气息,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她缩在硬座靠窗的角落,怀里紧紧抱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她全部的家当和那份几乎用尽力气才换来的法学院录取通知书与奖学金证明。
腿脚早已麻木僵硬,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伴随着针扎似的酸麻。但她心里揣着一团火,一种即将抵达新世界的、混杂着不安与期待的灼热。
火车广播响起,列车员带着浓重口音的报站声断断续续:“……前方到站……江城……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准备好……”
到了!
心猛地一跳,她随着躁动起来的人流,艰难地试图从座位上起身,伸手去够行李架上一个不大的旧行李箱——那是她所有的行囊。
就在她踮起脚,用力将箱子拖拽出来的瞬间,车身突然一个毫无预兆的剧烈晃动,似乎是经过了一段不平整的道岔!
“哎呀!”
“操!怎么回事!”
车厢里惊呼和咒骂声四起。幕云初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惯性狠狠地向后甩去,沉重的行李箱也脱手砸向地面。
为了稳住自己,她慌乱中伸手想抓住什么,手臂胡乱一挥——
“哐!”
她的手肘似乎撞开了旁边一扇未曾留意、看起来更为厚重的包厢门!那门竟没锁死,被她这么一撞,猛地向内弹开!
她收势不及,踉跄着跌撞进去,差点摔倒。
瞬间,所有火车上的喧嚣嘈杂像是被一刀切断。
冰冷的、带着清冽雪松香气的空气包裹了她。脚下是柔软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噪音。包厢宽敞,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与外面硬座车厢的明亮嘈杂判若两个世界。
幕云初惊魂未定地抬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穿着深色西装、体型健硕的男人,他们像两座沉默的铁塔,瞬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压迫感。其中一人甚至下意识地向前逼近半步,形成一种阻挡的姿态。
而在他们身后,靠窗的位置。
一个男人坐在那里。
窗外流动的昏暗光影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佳、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深色西装,即便坐着也能看出身形的挺拔。他原本似乎正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零星灯火,幕云初的闯入,只让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像凝冻的寒潭,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他的目光在她因长途奔波而显得狼狈的衣着、惊慌失措的脸上短暂停留,然后落在她刚才慌乱中脱手、此刻正躺在他脚下昂贵地毯上的那个旧行李箱上。
寂静。
令人窒息的寂静在包厢里蔓延,只有车窗外规律传来的铁轨声提醒着他们仍在行进中。
幕云初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窘迫和恐惧攫住了她。“对、对不起!火车刚才晃了一下,我没站稳……”她声音发颤,慌忙弯腰想去捡自己的箱子。
“出去。”
两个字,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提高的音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威严,像冰锥一样刺穿空气,也瞬间冻住了幕云初所有的动作。
她僵在原地,维持着半弯腰的尴尬姿势,抬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已经重新将视线投向了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一粒微不足道、且已被清除的尘埃。他身旁的保镖上前一步,无声地做出一个“请离开”的手势,眼神冷硬。
难堪和一丝被如此轻蔑对待的屈辱感冲散了部分恐惧。幕云初猛地直起身,手指紧紧攥住了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
“抱歉,打扰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带着一丝倔强。她快速拉起自己的行李箱,轮子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几乎逃也似的,她退出了这个奢华却冰冷得令人窒息的空间,并反手用力带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哐”的一声轻响,将两个世界重新隔绝。
门外,火车上熟悉的喧嚣和混杂气味瞬间将她包裹。她靠在冰凉的车厢壁上,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脸上火辣辣的。那个男人的眼神,那句冰冷的“出去”,像烙印一样刻进了她的脑海里。但很快,下车的人流推挤着她向前,现实的步伐催促着她奔向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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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的喧嚣仿佛是老世界的延续,但空气里弥漫的,已是江城九月初微潮的气息。幕云初拖着麻木的双腿和那个滚轮有些磕绊的旧行李箱,随着人流挤出站口。豁然开朗的广场,霓虹闪烁,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夜色中鳞次栉比,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都市的繁华。
那一瞬间的震撼,几乎压过了方才包厢里的难堪。 这就是江城。一个她将用知识和汗水去征服的地方。
她紧紧抱着帆布包,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指引,找到了学校接新生的巴士点。车上几乎都是和她一样稚嫩、带着憧憬与忐忑面孔的年轻人,身旁是陪伴的父母,欢声笑语。幕云初独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帆布包放在膝上,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夜景感受江城的灯火阑珊。
抵达校园
江城大学法学院的红砖墙在晨曦微光中显得庄严而厚重。巴士驶入校园,参天的古木、宽阔的草坪、以及那些爬满藤蔓的古老建筑,无一不在诉说着学术的沉淀与历史的底蕴。一种虔诚的激动在幕云初心头涌动。
迎新点热闹非凡,各学院的横幅迎风招展,学长学姐们热情洋溢。
幕云初办理手续时格外小心,一次次从帆布包里拿出用透明文件袋装好的录取通知书、奖学金证明、户籍迁移材料等,每一样都平整崭新,那是她通往未来的通行证。
“幕云初?哦!你就是今年‘明理奖学金’的特等奖获得者?”负责登记的一位研究生学姐看到她的材料,眼睛亮了一下,语气更加亲切了几分,“真厉害!欢迎你来江大法学院!宿舍在梅园2栋412,这是你的校园卡和钥匙,生活用品领取点在那边。”
“谢谢学姐。”幕云初礼貌地接过,心里那团火又暖了几分。奖学金是她能来的唯一倚仗,它代表的认可,冲淡了她在物质上的窘迫。
宿舍·第一个朋友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有独立的阳台和卫生间。她到的时候,只有一个室友在了。那是一个看起来开朗大方的女生,正手脚利落地铺着床单,家里带来的东西堆了满桌。
“嗨!你来啦!我叫夏林,本地的。”女生看到她,笑着打招呼,露出一颗小虎牙,“你叫什么?”
“你好,我叫幕云初。”她笑了笑,将自己的旧行李箱拖到靠里的一张书桌旁。她的行李简单得可怜,几件洗换衣服,几本旧书,一个开水瓶和脸盆是从火车站附近新买的,最贵重的大概就是那个二手手机。
夏林显然注意到了她的简朴,但眼神里没有好奇或轻视,只有自然的热情:“需要帮忙吗?我爸妈刚走,塞了一堆没用的东西,这衣架你肯定不够,先拿我的用!”她不由分说地塞过来一把崭新的衣架。
幕云初心里一暖,没有拒绝这份善意:“谢谢。”
第二天是开学典礼和学院介绍会。幕云初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白色衬衫,虽然洗得有些发薄,但整洁笔挺。
法学院的大礼堂庄重肃穆。台上,院长和知名教授们依次发言,阐述法学的精神、江大法学院的辉煌历史与厚重责任。
幕云初坐在台下,听得心潮澎湃,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攥着。那些话语——“公平正义”、“法治精神”、“独立思考”——像锤子一样敲击着她的心灵,与她内心深处的渴望产生了强烈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