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暮色四合,营区内最后一缕炊烟也消散在渐起的寒风中。白日操练的喧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夜间值守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刁斗敲击声,单调而冰冷。

林缚和陈石头刚结束了一轮夜哨,拖着冻得有些发僵的身体,沿着营区边缘的巷道,准备返回丙字营的营帐。这条巷道狭窄偏僻,堆放着一些废弃的辎重和草料,平日里少有人走,此刻更是被浓重的阴影笼罩,只有尽头一盏气死风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几步路面。

两人刚走到巷道中段,前方和身后的阴影里,便无声无息地闪出几个人影,堵住了去路和退路。

王三站在最前面,脸上再没有丝毫掩饰,满是阴鸷和戾气。他身后跟着那两个形影不离的跟班,还有一个身材格外高壮、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生面孔老兵,抱着胳膊,眼神凶狠地打量着林缚,显然是被王三特意请来的“硬手”。

“小子,等你半天了。”王三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格外阴沉,“白天有教头护着,晚上哨上有人看着,现在,我看还有谁能帮你!”

陈石头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挡在林缚身前,瓮声喝道:“王三!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王三狞笑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伙房的账,还有你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的脸,今天咱们好好算算!”他朝旁边啐了一口,“给我打!往死里打!出了事我担着!”

那两个跟班和那个刀疤脸老兵立刻逼了上来,巷道的空间瞬间被挤压得令人窒息。陈石头怒吼一声,挥拳就朝最先冲来的跟班砸去,他那股蛮力爆发出来,竟一拳将对方砸得踉跄后退。

但对方毕竟人多,而且显然有备而来。另一个跟班抽出短棍,刀疤脸则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陈石头虽然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短棍抽中肩膀,痛哼一声,动作慢了下来。刀疤脸的匕首更是阴险地朝他肋下捅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缚动了。他没有去帮陈石头硬抗,而是猛地侧身,避开王三挥来的一拳,同时脚下勾起地上一截散落的捆扎绳。绳子精准地缠向刀疤脸持匕首的手腕,虽未能完全阻止,却让匕首刺出的方向一偏,擦着陈石头的皮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

“妈的!先废了这多事的小子!”刀疤脸被阻,怒骂一声,转而将目标锁定林缚,匕首带着风声直刺过来。王三和另一个跟班也同时扑上。

巷道太窄,根本避无可避!林缚眼神一厉,正要冒险硬拼——

“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陡然从巷道口传来!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震住了所有人。

只见赵虎统领不知何时出现在巷道入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巷口,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和肩甲狰狞的狼首吞口。他身后跟着两名按刀而立的亲兵,眼神如电,扫过场内。

王三几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凶狠迅速被惊恐取代。那刀疤脸老兵反应最快,手腕一翻,匕首悄无声息地滑回袖中,低头退到一旁。

赵虎大步走进巷道,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先是扫过地上散落的绳子和陈石头破损的皮甲,最后落在王三那张惨白的脸上。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三嘴唇哆嗦着,支支吾吾:“统…统领…我们…我们就是切磋一下…”

“切磋?”赵虎冷笑一声,脚尖踢了踢地上那截明显是被利器划断的绳索,“用这个切磋?还是用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切磋?”他冰冷的目光瞥向那个刀疤脸,后者顿时把头埋得更低。

赵虎不再理会他,转向林缚和陈石头:“你们说。”

陈石头气得脸色通红,指着王三:“统领!他们堵着我们,要下黑手!还动了刀子!”

林缚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皮甲,平静地行礼,言简意赅:“回统领,王三带人在此伏击我等。”

赵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王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怒火:“以多欺少,暗巷伏击,还敢动凶器?王三,你当苍狼营的军规是儿戏吗?!”

“统领饶命!统领饶命!”王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的…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赵虎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失望和决绝:“一时糊涂?我看你是屡教不改!伙房生事,操练懈怠,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他猛地一挥手,“来人!”

“在!”两名亲兵上前。

“王三,鞭二十,关禁闭三天,饷银扣罚一月!其余参与之人,鞭十,饷银扣罚半月!”赵虎的声音斩钉截铁,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再有下次,军棍伺候,逐出军营!”

王三几人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亲兵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他们拖走。

赵虎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林缚,眼神复杂。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遇事知道隐忍,是好事。但一味隐忍,只会让豺狼觉得你可欺。边地军营,弱肉强食是常態,但也要有底线。今日之事,你无错。”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林缚,你父亲是个好兵,别给他丢人。好好活着,把本事练扎实,比什么都强。”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亲兵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巷道的尽头。

巷道里只剩下林缚和陈石头两人,以及那盏依旧在风中摇曳的孤灯。

陈石头揉着发痛的肩膀,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又带着兴奋:“吓死我了…林大哥,幸好赵统领来得及时!他好像…还挺帮咱们的?”

林缚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赵虎消失的方向,手掌无意识地抚过皮甲上被匕首划出的浅痕。赵虎最后那句话,在他心中掀起了波澜。那不仅仅是上级对下级的训诫,更像是一种…带着某种未尽之意的嘱托。

“走吧。”良久,林缚才轻声说道,转身向营帐走去。

夜色更深,寒风依旧。但这一次,林缚心中那份初入军营的孤寂和冰冷,似乎被那突如其来却又恰到好处的援手,悄然驱散了一丝。

这份解围之恩,他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