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的时候，宋司吟醒了。
窗外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光透过糊着纸的窗棂渗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歪歪扭扭的影子。
她动了动身子，感觉身上盖着的被子暖烘烘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不像这屋子该有的潮气。
鼻尖突然钻进一股香味。
不是粗粮饼子的糊味，也不是野菜汤的涩味，是实打实的肉香，混着鸡蛋羹的滑嫩气，勾得人肚子直叫。
宋司吟坐起身，低头看了眼枕边。
那骷髅头还在，白森森的骨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眼窝对着她，倒像是在等她醒似的。
她心里发毛，往旁边挪了挪，披了件外衣下床。
堂屋里，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一碗金黄的鸡蛋羹颤巍巍的，上面撒着葱花；一盘红烧肉油光锃亮，块头剁得匀匀的；还有一碟炒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就新鲜。
最边上放着两个白面馒头，暄软得像云朵。
这哪是乡下能有的早饭？
比知青点食堂过年时的伙食都强。
宋司吟摸了摸肚子，昨天那四菜一汤吃得舒坦，可架不住折腾了一天，早就消化干净了。
她也顾不上想太多，拿起筷子刚要夹块肉，外面突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震得门板都在晃。
“宋司吟！开门！开门！”
是生产队长贾队长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带着股不耐烦的横劲。
宋司吟心里咯噔一下，这贾队长平时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劲，总像黏在身上似的，黏糊糊的让人恶心。
她磨蹭着走到门边，刚拉开条缝，贾队长就挤了进来，一双小眼睛在她身上溜来溜去，从头发丝扫到脚底板。
“你咋还不去上工？”贾队长嗓门大得很，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她脸上，“全生产队就你最懒，太阳都快晒屁股了！”
宋司吟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身上的汗味：“我不是……被配了冥婚吗？”
原主被塞进这屋子后，就没人管过她上工的事，知青点那边也当她是个死人。
她还以为，自己算是脱离集体劳动了。
“冥婚？”贾队长嗤笑一声，嘴角的肉往下耷拉着，看着更丑了，“那算个屁的结婚！一张纸一个牌位，就想当军嫂了？告诉你，只要还在这村里，就得给我干活挣工分！”
他说着，眼睛往桌上一扫，顿时直了。
那红烧肉的油光晃得他直咽口水，喉结上下滚了滚：“你这丫头，嫁了个死人倒吃得起这些？哪来的？”
宋司吟被他看得不自在，攥紧了手里的筷子：“我还没吃早饭，等我吃完就去，行不？”
“吃吃吃，就知道吃！”贾队长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神却没离开那盘肉，“咋就那么娇气？真以为自己还是城里来的大小姐？”
他往前凑了两步，鼻子使劲嗅了嗅，突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看着像只偷油的老鼠：“你一个姑娘家，哪吃得完这么多？我来帮你分担点。”
话音刚落，他就伸手去推宋司吟，想把她扒拉到一边。
宋司吟没防备，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后腰撞在门框上，疼得她皱起眉。
贾队长可不管这些，自顾自地往桌边凑，撩起衣襟就想坐下。
他的屁股刚挨着板凳边，突然“哎哟”一声惨叫，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砰”地撞在对面的土墙上。
墙上的土渣簌簌往下掉，他捂着腰蹲在地上，疼得脸都白了，嘴里直嚷嚷：“谁？谁打我？！”
宋司吟也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没动，看了看四周。
屋里除了她，就只有桌上的饭菜，还有……床上那个骷髅头。
“没人打你啊。”她下意识地说，声音有点发飘。
贾队长扶着墙慢慢站起来，龇牙咧嘴地揉着腰，眼睛瞪得溜圆，东瞅瞅西看看，像是在找什么人。
屋里空荡荡的，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邪门了……邪门了……”他喃喃自语，眼神突然变得有点害怕，往门口退了两步，“这地方……真闹鬼？”
他想起村里那些关于沈团长的传言，说他死了以后阴魂不散，谁敢动他的东西，准没好下场。
难不成……是沈团长显灵了？
贾队长越想越怕，也顾不上吃什么肉了，转身就往门外跑，跑到门口又停下，回头对着宋司吟喊：“别忘了！待会儿去知青点上工！迟到了扣你工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了，脚步声在巷子里越来越远。
宋司吟站在门口，看着他跑没影了，才慢慢关上门，后背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层薄汗。
她走回桌边，看着那盘红烧肉，突然没那么饿了。
刚才那股怪力……是沈胤璃？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床的方向。
床上，那个骷髅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晨光透过窗户照在它身上，把眼窝的影子拉得很长。
宋司吟觉得，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好像正盯着她，带着点……得意？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下去了。
一个骷髅头，哪来的得意？
是她想多了。
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那骷髅头的眼神里，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阴森森的，却又不像昨晚那么吓人了。
宋司吟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肉炖得很烂，咸淡正好，带着点冰糖的甜味，好吃得让她眯起眼。
管他呢。
她想，反正自己也跑不掉，有个人（或者鬼）护着，总比被贾队长这种人欺负强。
她低头继续吃饭，眼角的余光里，那个白森森的骷髅头，好像又往床边挪了挪，离她更近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