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被按下快进键,转眼就到了2020年。这一年的开端带着某种奇特的预兆,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比往年都要早,粉白的花瓣在寒风中倔强地绽放。
我的工作开始发生改变。疫情让整个行业重新洗牌,我抓住机会把大部分重心放在了事业上。每天最早到办公室,最晚离开,键盘敲击声常常持续到深夜。付出总有回报,项目渐渐有了起色,年终时得到了应有的回报。那些加班的夜晚,办公楼里只剩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在走廊回荡,但我并不觉得孤单,至少工作从不会辜负我的期待。
他对我百依百顺,甚至开始主动组织约见我父母。见面那天,他特意穿了我给他买的藏青色西装,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餐厅里,他给我父母斟茶表现得很好,谈话也异常顺利。
“就是距离太远了,”临走时母亲悄悄对我说,“我们没法经常见到你。”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眼睛里的担忧像一层薄雾。
上半年我几乎不愿意出门。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两点一线。他依然雷打不动地来给我做饭,洗漱完毕后再匆匆赶去医院照顾姥姥。厨房里,他新买的砂锅已经开始泛黄,锅底结了一层洗不掉的油垢。我对这样的生活没有想法,一切都可以接受,就像接受每天必到的外卖和永远洗不干净的碗筷。
下半年,他试图让生活有些变化。我们去了延庆世园会,大片大片的郁金香开得热烈;去了大兴念坛公园,湖水映着晚霞像打翻的调色盘;去了首钢园,生锈的钢铁骨架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去了定都阁,落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偶尔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也会去景山,站在万春亭上看紫禁城的金顶在阳光下闪烁。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景色在我眼里都蒙上了一层薄纱,美则美矣,却再也不能让我的心泛起涟漪。
这一年我开始催促他推进结婚事宜。没想到每一件小事都变得异常艰难,像在解一团乱麻。这些年积攒的感情开始浮动,像一杯被不断摇晃的茶水,再醇香也难免洒出几滴。
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家长见面这件事。明明说好一起回山东,临行前他却说姥姥突发病况住院。“我妈真的顾不上我的婚事,”他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背景音是医院嘈杂的广播声,“等姥姥情况稳定一点再说好吗?”我握着手机站在北京南站门口,玻璃里的人们,脸上挂着永恒不变的微笑。
家里的压力与日俱增。“到底什么时候能定下来?”母亲每次视频都要问,“你都这个年纪了......”我总说快了快了,心里却不知道来了到底多久才来。可我又舍不得放弃,四年多年的感情,一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那么多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如何放手,如何对得起那年的誓言。
我开始心疼他。看着他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看着他白衬衫的领口渐渐泛黄,看着他手机里永远停不下的医院电话。我们决定先领证,其他事情慢慢来。但令我未曾想到的问题接踵而至,他的户口本在他父亲手里,而那个男人,他在两年前就告知我,早就失联。
“奶奶那里也没有吗?”
“我找过了,真的没有,她也不用,而且她也找不到我父亲。”
“派出所能补办吗?他连自己母亲都不管吗?”
“需要直系亲属到场......”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一场荒诞的“寻户口本”之旅。他说去老家派出所开证明,去居委会盖章,去公证处做声明。每个环节都卡壳,新的问题总是层出不穷。深秋的北京,他说奔波在各个办事窗口之间,手里的材料越攒越厚,希望却越来越薄。
跨年夜的火锅吃得索然无味。咖喱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羊肉片刚下锅就老了。我们相视一笑,却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窗外的烟花炸开时,我突然想起那年冬天他手背上烫伤的疤痕,如今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春节我独自踏上了回山东的高铁。站台上,他往我手里塞了一袋食物,路上吃。列车启动时,我看着站台渐渐后退,忽然意识到,原来我们的距离,早就比北京到山东更远了。
这一年的春节我还是一人回到了山东,我们还是从未一起度过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