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苏璃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外的廊檐下,同样一身深色劲装,几乎与廊柱的阴影融为一体。

她手里还拿着一把伞,显然刚刚为他撑起的那把,是她自己的。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她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刀。

“柳家的暗卫,”苏璃的声音压得很低,穿透雨幕,清晰地送入顾明璟耳中,“半个时辰前,已全部被‘紧急调令’引往城南,目标——太子东宫一处‘可疑’据点。你回北境这一路,不会有柳家的疯狗碍事。”

顾明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看向茫茫雨夜。

他接过苏璃递来的那把伞柄尚带着她掌心余温的油纸伞,低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抬步欲走,却又停住,侧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廊檐下模糊的身影:

“七日后忌日,”他重复了密室里的那句话,声音比夜雨更冷,“别烧太大。”

苏璃站在阴影里,雨水在她身后织成一片朦胧的帘幕。她微微弯起唇角,那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子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我说过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奇异的残忍,“我只放火,不灭火。”

顾明璟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不再言语。他握紧伞柄,高大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投入了无边无际的冰冷雨幕之中,迅速被浓重的夜色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璃依旧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她脚边。她看着顾明璟消失的方向,许久,才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把伞柄的冰冷触感,以及……

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另一个亡命之徒的温度。她拢了拢手指,转身,也消失在醉仙楼幽深的回廊尽头。

接下来的三天,京城表面平静,暗流却以醉仙楼为中心,悄然涌动,形成了一片对顾明璟而言至关重要的“真空”地带。

柳家暗卫的精锐力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顾明璟离京的蛛丝马迹被刻意泄露后,立刻分作数股,循着几条精心设计的“线索”疯狂追索而去。马蹄声在官道上激起泥泞,目标直指北境方向。

追出数百里的柳家暗卫头领看着手中几份指向截然不同、最终都断在荒郊野岭的混乱情报,脸色铁青。

他们意识到被耍了,目标早已金蝉脱壳。巨大的挫败感和对家主雷霆之怒的恐惧让他们立刻掉头,快马加鞭返回京城复命。

疲惫不堪的暗卫们刚踏入京城地界,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相府喘口气,一道加着柳元正私印、标注“十万火急”的密令便如影随形般送到了他们手中——

目标变更:全力盯死太子东宫!尤其注意其麾下几处新近动作频繁的据点!命令措辞之严厉,让暗卫们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如同幽灵般再次散入京城各个角落,将主要的监视力量,死死钉在了东宫周围。

与此同时,位于权力中心的柳府,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书房内,柳元正依旧在批阅着仿佛永远看不完的奏章,眉头紧锁,似乎还在为醉仙楼的羞辱和凝香那本要命的“礼单”而烦忧。

府邸的护卫力量,因为精锐暗卫被大量抽调去执“盯梢太子这个更重要的任务,而悄然空疏了近一半。

这份空疏,如同敞开的后门,柳元正自己却因专注于朝堂争斗和压下家丑,竟毫无察觉。致命的破绽,已然形成。

第七日的北境,凛冽的风如同无数把裹着冰渣的钝刀,疯狂地切割着天地间的一切。

鹅毛大雪被狂风卷成狂暴的白色旋涡,视线所及,白茫茫一片混沌,三步之外便难辨人形。

定远军大营的辕门在风雪中如同巨兽模糊的轮廓,守卫的士兵裹着厚厚的皮袄,眉毛胡须上结满了冰霜,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仿佛要冻结一切的凌晨,一骑快马如同撕裂风雪的黑色闪电,自茫茫雪原深处狂飙而至!马蹄踏碎深雪,溅起大片雪雾,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辕门!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辕门守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一个激灵,长矛交叉,厉声喝问,声音在狂风中显得破碎不堪。

马背上的人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铁蹄重重踏落,激起漫天雪尘。

马背上的人影裹着厚重的玄色大氅,兜帽边缘积满了雪,看不清面容。他抬手,一枚雕刻着皇家蟠龙纹饰、边缘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玄铁令牌,被他高高举起,稳稳地停在守卫眼前。

令牌在昏暗的风雪天光下,反射着冰冷沉重的金属光泽。蟠龙威严,象征着皇子身份。令牌底部,一个清晰的篆字‘璟’,宣告着来者的身份——七皇子顾明璟!

守卫瞳孔骤然收缩!七皇子?!那位传说中在北境军中历练、却极少露面的七殿下?!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

不等守卫从震惊中回神,马背上的人已收回令牌,声音穿透呼啸的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清晰地砸在每一个守卫耳中:

“顾明璟!奉旨历练,听调不听宣!开辕门!”

“听调不听宣”五个字,如同重锤敲在守卫心头。这是拥有极大自主权的特殊身份象征!

沉重的辕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玄色大氅的身影毫不停留,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冲入大营,马蹄踏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急促的声响,直奔中军大帐!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整个营地。副将韩远、萧贲正和几个心腹将领围着火盆商讨防务,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刺骨寒风灌入,吹得火盆里的炭火一阵明灭。

一个浑身裹挟着风雪寒气的高大身影闯了进来,兜帽掀落,露出一张年轻却冷峻到极致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正是顾明璟!

他眉梢鬓角还挂着未化的冰凌,玄色大氅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整个人如同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和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铁锈味。

“殿下?!”韩远猛地站起,满脸惊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疑。

这位深居简出、几乎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七皇子,怎么会在这鬼天气、这个时辰,以如此狼狈又如此强硬的方式突然出现在他的大帐里?不合规矩!太不合规矩了!

顾明璟根本无视韩远脸上的惊疑和帐内其他将领的愕然。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韩远面前,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白气。他沾满雪水泥泞的靴子,毫不客气地踩在了韩远面前铺着地图的矮几边缘。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

顾明璟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不是令牌,不是圣旨。

是那把乌沉沉、边缘带着柳叶凹槽的薄铁钥匙!

他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挥!

“啪——!”

一声脆响!

那把冰冷的钥匙,带着顾明璟掌心的温度和千钧之力,被狠狠拍进了韩远下意识摊开的、粗糙宽厚的掌心里!

冰凉的金属瞬间嵌入皮肉,硌得韩远掌心一阵生疼!他下意识地握紧,那奇特的形状和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韩远!”顾明璟的声音如同北境最冷的刀锋,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劈头盖脸砸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韩远的心上:

“听着!立刻点齐你最信得过、手脚最麻利的人!不要多,三百精锐!备好二十辆大车,三十辆骡车!就现在!”

韩远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砸懵了,握着钥匙的手心全是冷汗:“殿下?!这是要……?”

顾明璟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韩远脸上,打断了他的疑问,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浓重的血腥味:

“目标,西北方向,七十里,黑石峡谷!柳家掌控的军需外库!”

韩远倒吸一口凉气!军需外库?!柳家的?!这……这是要捅破天?!

顾明璟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语速快如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催命的紧迫感:

“用这把钥匙,打开外库!搬!给我把里面的东西搬空!尤其是药材!箭镞!有多少搬多少!一片布头都不许给柳家剩下!”

他猛地凑近韩远,两人鼻尖几乎相碰,顾明璟眼中那燃烧的疯狂和冰冷刺骨的杀意,让这位久经沙场的悍将都感到一阵心悸:

“我只给你四个时辰!天亮之前,我要看到所有东西,整整齐齐,堆在我定远军的大营里!”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最后的威胁,如同死神的低语:

“迟一步……韩远,我保证,北狄人的弯刀,会比你想象的更快,架到你脖子上!你,还有你手下那帮兄弟,一个都跑不了!听懂了吗?!”

“轰——!”

最后那句威胁,如同惊雷在韩远脑海中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北狄弯刀……架在脖子上……柳家的军需库……四个时辰……搬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