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帝京的初春,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此刻却笼罩在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阴云之下。“慧宁郡主”苏璃的名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朝堂与市井间炸开,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足以焚身的沸点。

三司会审的架势摆得十足。都察院、刑部、户部联合组成的查案公署,就设在刑部衙门深处一间戒备森严的厅堂内。堂上高悬“明镜高悬”匾额,堂下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与算计。

主审官王炳文端坐主位,那张惯常挂着“方正”面具的脸,此刻毫不掩饰地透着志得意满的阴鸷。左右两侧分别是刑部侍郎周显和户部一位精于算学的李主事。

堂下,则是被锁链加身、神情萎靡的“慧宁郡主府”老管事刘福,以及几个负责粥棚、物资采买的下层伙计。

“啪!”惊堂木重重拍下,震得人心头一颤。

“刘福!尔等身为慧宁郡主府管事、伙计,协助苏璃操办赈济、采买军资,本官问你!去年腊月十八,尔等从‘广源记’采买的三百石赈灾米粮,入库记录为陈年新米,为何施粥棚灾民食用后,多人上吐下泻?经仵作查验,那批米粮霉变严重,掺有大量沙土石子!此事,你作何解释?!”王炳文厉声喝问,目光如刀,直刺刘福。

刘福被这突如其来的罪名砸得头晕目眩,他挣扎着抬起头,老脸上满是冤屈和愤怒:“大人!冤枉啊!那批米粮小人亲自验收,粒粒饱满,绝无霉变!入库记录清清楚楚!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求大人明察!”

“栽赃?”周显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冷笑,“入库记录?哼!那记录是你们自己写的,自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灾民中毒是实!霉粮样本在此!”他一挥手,一个差役端上一个托盘,里面赫然是几捧发黑发霉、掺杂着砂砾的米粒。

“还有!”户部李主事翻开一本厚厚的账簿,手指点着上面的数字,“再看支援北境的物资!账面上记录采买上等金疮药一千瓶,止血绷带五千卷,防风厚毡八百件!可经户部核查,同期运抵北境大营的物资签收单上,金疮药数量对不上,少了足足两百瓶!绷带也短了五百卷!厚毡更是以次充好,多为薄毡!这短缺的物资,这以次充好的差价,都流入了谁的腰包?!说!”

几个伙计吓得面无人色,只会磕头喊冤:“大人!小的们只是按单子办事,东西都是好的,数量也是足的!是……是路上损耗……或者北境那边……”

“住口!”王炳文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他们的辩解,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损耗?好一个损耗!北境签收单在此,白纸黑字,岂容尔等狡辩!苏璃身为郡主,借善行之名,行贪墨之实,盘剥灾民,克扣军需,罪证确凿!尔等身为帮凶,若再冥顽不灵,休怪国法无情!大刑伺候!”

“威武——”堂下差役齐声呼喝,水火棍顿地,发出沉闷的巨响,杀气腾腾。

刘福看着那托盘里的“霉粮”,听着那“短缺”的数字,再看看堂上三张写满“定罪”二字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死局!栽赃、篡改、威逼、恐吓……柳元正这是要将郡主置于死地,还要用他们这些下人的命来铺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事。他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泪涌出眼眶,难道……难道真要屈打成招,污蔑郡主吗?

就在三司公廨内杀气弥漫,王炳文等人志得意满,准备动用大刑撬开刘福等人嘴巴之际——

“报——!”

一个刑部书吏神色慌张,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入公堂,声音都变了调:“启禀各位大人!宫……宫里有旨意到!太子殿下驾临!”

什么?!

王炳文、周显、李主事三人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如同被冻住一般。太子?他怎么来了?还是带着旨意?!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厅堂大门已被推开。太子顾明昭身着杏黄色常服,神色平静,在几名东宫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而入。他身后,跟着一位手捧明黄卷轴的内侍。

堂内空气瞬间凝固。所有差役慌忙跪倒。王炳文等人也慌忙离座,躬身行礼:“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顾明昭的目光淡淡扫过堂上惊惶的众人,扫过锁链加身、满脸泪痕的刘福,最终落在王炳文身上,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威压:“王御史办案辛苦。孤奉父皇口谕,前来监审此案。王御史不必拘礼,继续审便是。”

监审?!还是奉皇帝口谕?!王炳文心头剧震,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太子这是来者不善!他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挤出一丝笑容:“殿下亲临监审,臣等惶恐。只是此案人证物证俱在,苏璃贪墨之罪昭然若揭,臣等正准备……”

“哦?人证物证俱在?”顾明昭微微挑眉,径直走到主审位旁的空椅坐下,姿态优雅从容,“孤一路行来,倒是听闻坊间对此案议论纷纷,说法各异。王御史既说铁证如山,那便让孤也开开眼界,看看这铁证,究竟有多‘铁’?”

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好奇,但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看得王炳文脊背发凉。

“是……是……”王炳文硬着头皮,示意李主事将那些“证据”——霉粮样本、户部核验的短缺账目、北境签收单——再次呈上,并重复了一遍对苏璃和刘福等人的指控。

顾明昭拿起那几粒霉米,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捻了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翻开户部的核验账目和北境签收单,仔细对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