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秀兰,五十岁,在老城区巷口守着“陈记卤味”小摊整整二十年。摊儿就一张掉漆的折叠木桌,两只用得发黑的铝制大锅——左边那只熬卤汤,每天凌晨四点生火烧水,老母鸡、筒骨得炖足三个小时,再下八角、桂皮、香叶,卤香能飘出三条街;右边那只码卤味,卤大肠、卤牛肉、卤豆干,街坊都夸我大肠洗得比脸干净,可没人知道,我那三个天天围着摊儿转的儿子,在外人眼里全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儿。

老大周明宇,三十二岁,永远穿件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衬衫,布料都磨出了毛边,每天蹲在摊儿旁的青石板台阶上“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像极了没工作的啃老族。上次隔壁水果店刘婶跟我叹:“秀兰啊,你家明宇咋不找个正经活儿?三十多了还蹲你这儿蹭饭,街坊看了都笑话!”我只能赔着笑打圆场,没敢说前阵子他手机屏亮时,我瞥到过满屏的英文代码和跳动的红色预警,像电影里特工用的设备。

老二周明辰,三十岁,戴副磨得镜架反光的黑框眼镜,整天关在我那间七平米的杂屋里“捣鼓电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一股泡面味儿,电费每月都飙到三百多。对门张大爷偷偷拉我到一边,抹着眼泪劝:“你家老二别是搞网贷诈骗吧?我见他半夜还亮着灯,电脑屏幕光透着窗帘缝,绿幽幽的吓人!”我心里揪得疼,却不敢多问——上次送水果进去,见他电脑屏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绿色数据流,快得让人眼花,键盘敲得“哒哒”响,像在跟谁赛跑。

老三周明阳,二十八岁,寸头染了几缕张扬的黄毛,左胳膊纹着个看不清轮廓的“狼头”,穿件膝盖破洞的牛仔裤,天天在巷口跟几个“黄毛小子”勾肩搭背,烟抽得呛人,说话粗声粗气。斜对门李奶奶更是拉着我哭:“秀兰啊,你可得管管阳阳!前天我买菜回来,见他跟人在巷尾打架,手里还拎着根铁棍,这要是打出事儿,你后半辈子咋过啊!”我夜里趁他睡熟,偷偷摸过他的背包,摸到过一本硬壳本子,封皮上烫着“公安”俩字,可他醒了就说是捡的,眼神躲闪,我不敢再追问。

我总躲在灶台后抹眼泪:都怪我没本事,守着个小卤摊,供他们读完书就耗光了力气,没能给他们攒下买房娶媳妇的家业,让他们只能这样“藏着掖着”过日子。可我从没想过,这“藏着掖着”的背后,是能掀翻整片天的底气——他们不是没本事,是把最硬的骨头留给了国家,把最软的牵挂留给了我。

这天早上七点,天刚亮透,我正给老主顾王伯装卤大肠,他老人家就好这口,每天都来买半斤下酒。突然,一辆黑色迈巴赫“吱呀”一声急刹在摊前,轮胎溅起的泥水直接泼进我刚熬好的卤汤锅里,乳白色的汤面上瞬间浮起一层黑泥。车门“砰”地推开,拆迁办主任黄志强带着四个穿黑西装的保镖下来,他肚子挺得像怀胎八月,脸上堆满横肉,手里把玩着一串金佛珠,走路摇摇晃晃,像只肥硕的企鹅。

“陈秀兰,”他斜着眼扫我的摊儿,语气像淬了冰,“这地方要拆了建商业楼,限你十分钟挪走,不然我叫人把你这破锅砸了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