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奶奶的葬礼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周三下午举行。

老宅里弥漫着旧木头、灰尘和花圈混合的沉闷气息。亲戚们低声交谈,脸上挂着格式化的悲伤,不时瞥向手腕上的表,计算着这场仪式还需要耗费多少时间。我独自躲在奶奶的卧室,远离那些虚情假意的喧嚣。

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空气里还残留着奶奶常用的那种廉价花露水的味道,梳妆台上散落着几把掉齿的木梳,床单虽然换洗过,却仍依稀可见一个长期卧榻之人留下的褶皱印记。

我叹了口气,开始动手整理。按照遗嘱,这栋老宅即将出售,里面的东西需要尽快清理完毕。

衣柜顶层,一个褪色的铁皮饼干盒被推到了最里面。我踮脚把它够下来,盒盖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锁扣已经锈蚀。我找来一把小钳子,费力地撬开。

里面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只有一些泛黄的照片、几枚早已停止流通的旧版硬币,还有一本文革时期版本的《毛主席语录》。我有些失望,正准备合上盖子,指尖却触到语录书粗糙的封皮下似乎藏着别的什么。

抽出来,是一本更薄、更小的笔记本。黑色软皮封面,没有任何字样,因年久磨损而边角发白。

我好奇地翻开。

内页是奶奶娟秀而略显急促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和简短的事件。越往后翻,字迹开始发生变化,时而颤抖,时而歪斜,透露出书写者逐渐失控的心力。

“2020年8月11日,邻居老张头冠心病突发,送医及时,救回一命。”

“2023年3月25日,社区王大妈家走失的狗,会在旧电厂仓库找到。”

“2024年1月30日,女婿投资失败,亏损过半。”

我心头一凛。这些记录的事件,我或多或少都有印象,几乎全都应验了。老张头确实在那天被救了回来;王大妈家的狗也真的在旧电厂找到了;而我爸,也正是在2024年初因为一次错误的投资,赔掉了大半积蓄,家里为此闹得鸡飞狗跳。

奶奶是怎么知道的?

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我快速往后翻动,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字迹已经变得极其不稳定,墨水深浅不一,笔画扭曲,那是奶奶被确诊阿尔茨海默症后的时期。许多记录杂乱无章,语焉不详,像是疯子的呓语。

然而,最后一页,却有一行字异常清晰、工整,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前面判若两人。墨迹看起来很新,仿佛是不久前才刚刚写下的。

“2025年9月13日,下午4时30分,孙女林薇将死于城南地铁站B出口闸机前。”

冰冷的字句像一条毒蛇,猝不及防地窜出,咬在我的视网膜上。

“荒谬。”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把它扔回抽屉,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今天是10号。奶奶已经糊涂了,她连我是谁都常常认错,她的话怎么能信?可那句“死于城南地铁站”像幽灵一样,已经在我脑海里盘踞了两天,此刻又被这个新的预言勾起,阴魂不散。

阳光很好,几乎有些刺眼。我约了小悠在市中心商业街喝下午茶,试图用喧嚣驱散内心的不安。走在人流里,我却感觉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周围的欢声笑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