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了云谨的中军大营。

当云谨看到自己这位一向沉稳干练的心腹都尉,此刻盔甲歪斜,发髻散乱,脸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时,他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周通!怎么回事?你那-千人呢?”云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喝问。

“败了……府尊大人,我们……我们全败了……”周通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云谨那张已经开始扭曲的脸,“没了……全都没了!一千人,回来的……不到两百……”

“你说什么?!”云谨感觉自己像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大脑一片空白。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帅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千名装备精良的郡兵,去攻打一个泥腿子筑起的木墙,一夜之间,折损了八百?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妖术……是妖术……”周通仿佛陷入了梦魇,他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战场上那可怕的景象,“黑色的匣子,能瞬间射出无数的箭……墙上会自己滚下山一样大的石头……那苏北,根本不是人,他是个魔鬼!是个会妖法的魔鬼!”

云谨听着他颠三倒四的描述,心中的震惊渐渐被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所取代。他猛地一脚踹在周通的胸口,将他踹翻在地。

“废物!饭桶!”云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周通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妖术!什么魔鬼!不过是些机关巧计罢了!本官给你一千精兵,竟被区区百余乱民杀得丢盔弃甲!本官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怒不可遏,却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周通虽然败了,但带回来的信息却是致命的。那个苏北,拥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足以改变战场格局的恐怖武器。

强攻,已经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了。

就在云谨心烦意乱,不知所措之时,一名斥候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封信。

“报——!府尊大人,前方……前方那个忘二镇,派人送来一封信!”

“信?”云谨一把夺过,展开一看,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苍劲有力,透着一股逼人的锋芒:

“闻郡守大人兵临城下,苏北不胜惶恐。奈何家小力微,为求自保,不得已暂借大人麾下八百将士、五百套盔甲、三百张弓弩,以壮声势。大人若想取回,苏北在镇中备下薄酒,恭候大驾亲临。”

“噗——!”

云谨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喉头一甜,竟当场喷出了一口鲜血。

羞辱!这是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羞辱!

苏北这封信,哪里是求和,分明是在向他宣战!他不仅承认自己俘虏了八百官兵,缴获了无数军械,还大言不惭地邀请自己去镇里“喝酒”!

“苏北……苏北!”云谨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他一把将信纸撕得粉碎,嘶声怒吼,“本官与你,不共戴天!”

愤怒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踢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铁板,而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进,他没有把握攻下那座诡异的堡垒,只会徒增伤亡,让自己这两千人也陷进去。退,他亲率三千大军,被一个“反贼”打得先锋军全军覆没,损兵折将,这个消息要是传回朝廷,他这个郡守也就当到头了。

“他不是有五千张嘴吗?他不是有粮食吗?本官倒要看看,他那点存粮,能撑多久!一个月?两个月?我就不信,饿不死他!”

云-谨决定采用最稳妥,也是最残酷的战术——围困。他要用时间,活活耗死苏北。同时,他也派出了加急信使,向周边州郡,甚至是朝廷求援,将苏北描绘成一个空前强大的、与猛武国勾结的巨寇,企图将整个幽国的军事力量都拖下水。

然而,云谨的如意算盘,再一次打错了。

就在他下令围城,以为自己已经扼住了苏北的咽喉时,白虾的情报网,已经将一个惊人的消息,送到了苏北的案头。

“主公!”白虾一脸兴奋地冲进指挥室,“我们安插在漓州的人传来消息,猛武国的大王子猛天,似乎不服他弟弟猛霸攻破忘忧关的功劳,私自带了三千精锐骑兵,绕过天险关,从西边的一条小路,突入我们幽国腹地!他们的目标,似乎是……云郡!”

苏北的眼睛猛地一亮,他走到地图前,看着猛天可能的行军路线和云谨大军所在的位置,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云谨想围困他?

那他,就要来一招釜底抽薪,断了云谨的后路,让他尝尝被两面夹击、腹背受敌的滋味!

“张余九!”苏北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光芒,“今晚,我们夜袭!”

“夜袭?”张余九一愣,“主公,我们兵力不足,夜袭敌军大营,风险太大了!”

“不。”苏北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我们不去袭扰云谨的大营。我们的目标,是他的粮草!”

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忘二镇的西侧寨门,在一阵轻微的“吱呀”声中,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缝隙。两百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迅速地从门缝中鱼贯而出,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为首的,正是苏北和张余九。他们身后,是军事司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两百名最精锐的士兵,其中包含了五十名连弩手。每个人的脸上都涂抹着黑色的锅底灰,嘴里咬着一根防止出声的木棍,所有兵器的金属部分,都用黑布仔细包裹,防止反光。

这是一次赌上一切的奇袭。

“主公,真的要这么做吗?”张余九跟在苏北身侧,压低声音,语气中依然带着一丝忧虑,“云谨大营防备森严,我们这两百人……”

“谁说我们要去他的大营?”苏北回头,在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显得有些森然,“云谨为人贪婪谨慎,打了败仗,他最怕的是什么?”

张余九思索片刻,答道:“怕我们偷袭他的中军大帐。”

“没错。”苏北点头,“所以,他今晚一定会将所有精锐都收缩在大营周围,严防死守。但他的粮草辎重,绵延数里,兵力分散,防备必然松懈。那里,才是他最脆弱的软肋!”

张余九恍然大悟,心中对苏北的敬佩又深了一层。主公的思维,总是能跳出常规,直击要害。

在白虾提供的精准情报指引下,这支小小的奇袭部队,绕开了一处处明哨暗岗,如同一把无声的手术刀,精准地朝着云谨大营后方五里处的粮草营地摸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匍匐在一处小山坡上,前方不远处,便是灯火稀疏的粮草大营。

正如苏北所料,这里的守备,与壁垒森严的主营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数百辆装满粮草的大车,胡乱地停放在一片开阔地上,周围只有不到两百名士兵在巡逻。他们大多神情懈怠,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烤火聊天,显然没把这趟“看仓库”的差事放在心上。

苏北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如同竹筒般的物件,将其对准了粮草营的方向。这是他利用望远镜的原理,制作的简易夜视望远镜,镜片是用磨得极薄的水晶片代替的。

透过镜筒,他清晰地看到了巡逻队的路线和营地中堆积如山的干草。一个完美的突袭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转头,对身后的肖雄和公输盘低声下令:“看到那几个最大的干草堆了吗?”

两人点了点头。

“我需要你们,用这个。”苏北从背囊里,取出了十几个用油布包裹的、拳头大小的陶罐。

当公输盘接过陶罐,闻到那股熟悉的、刺鼻的硫磺和硝石味时,他的手猛地一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主公……这……这是……火药?!”他失声叫道,但立刻又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作为机关术的传人,他曾在古籍中见过关于这种“能发出雷霆之威”的神秘粉末的记载,但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

“算是初级的土制火药。”苏北淡淡地说道,“威力不大,炸不死人,但用来点火,足够了。”

他将引线交到公输盘手中,详细地讲解了点燃和投掷的方法。

“公输盘,你和肖雄,带领十名投掷手,摸到营地东侧。连弩营,埋伏在西侧。张余九,你带领主力,在南侧待命。”苏-北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一炷香后,听我信号。东侧火起,西侧连弩齐射,吸引敌军注意。然后,我们从南侧,一举冲垮他们!”

“是!”众人领命,悄然散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炷香后,苏北对着夜空,学了几声凄厉的狼嚎。

几乎在同一时间,粮草营的东侧,十几道火光冲天而起!公输盘和投掷手们,将点燃的土制炸药包,用尽全力扔进了那几个巨大的干草堆!

“轰!轰!”

沉闷的爆炸声响起,火星四溅,干燥的草料瞬间被点燃,火势借着夜风,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走水了!走水了!”

“敌袭!东边有敌袭!”

粮草营的守军瞬间大乱,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着火光冲天的东侧跑去,想要救火。

就在这时,营地的西侧,响起了那如同死神蜂鸣般的可怕声音!

“嗡——嗡——嗡——”

五十名连弩手,从黑暗中现身,对着乱作一团的守军,射出了第一轮死亡之雨!密集的箭矢,如同黑夜中的毒蛇,精准地收割着生命。

“啊!”

“西边也有敌人!”

守军彻底陷入了混乱和恐慌之中,他们被两面的攻击打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从哪里来。

“杀——!”

就在此时,南侧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苏北一马当先,手持一把缴获来的百炼钢刀,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第一个冲进了混乱的营地。他身后,张余九和一百多名精锐紧随其后,组成一个锋利的楔形阵,势不可挡地凿入了敌军的阵型之中。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面对神出鬼没的敌人、闻所未闻的武器和从天而降的大火,早已军心涣散的守军,瞬间崩溃。他们扔掉武器,四散奔逃,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两条腿。

苏北没有恋战,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烧掉所有的粮草!

他指挥着士兵,将一辆辆粮车推入火海,将一袋袋粟米划破,让火焰吞噬这一切。

冲天的火光,将半个夜空都染成了红色,连十里之外的云谨主营,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云谨被亲卫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后方那片如同炼狱般的火海时,他整个人都傻了。他愣了足足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粮草……我的粮草!”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眼前一黑,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釜底抽薪!

苏北这一招,不仅烧掉了他的粮草,更烧掉了他最后的希望和所有的斗志。

这场战争,还未真正开始,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