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川的飞船像一颗被天神掷出的骰子,在密集的流星雨中翻滚、哀鸣。剧烈的震动几乎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甩出胸腔,警报灯将舱内染成一片绝望的血红。最后的记忆是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以及舷窗外一颗拖着炽白尾焰、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流星迎面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甜馨花香和湿润泥土的气息中醒来。

剧痛从全身每一个关节传来。他挣扎着从已经变形的驾驶舱爬出,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从未见过的丛林。这里的树木高大得不可思议,叶片是柔和的荧光蓝,空气中漂浮着如同水母般发光的微小孢子,将周遭映照得如同梦幻的深海。

他还活着。但飞船彻底沉默了,像一具巨大的金属残骸。

就在他被巨大的孤独和茫然吞噬时,身旁的蕨类植物丛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林川猛地警觉,忍着痛摸向腰间的能量枪——幸好它还在。

叶片分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只一眼,林川所有的警惕和对未知的恐惧,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想象中狰狞可怖的外星异形,而是一个少女。

她静静地站在一片发光植物的辉光里,仿佛整个陌生星球凝聚成的精灵。

她的身量纤细修长,大约到他的肩膀,穿着一身用某种柔软泛着珍珠光泽的浅紫色织物制成的简单裙袍,勾勒出柔和的曲线。裸露在外的肌肤是一种极为细腻、温润的象牙白色,并非地球人的肤色,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怪异,反而像是最上等的暖玉,透着一种柔和的光泽。

她的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下巴尖俏,线条流畅优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长发,如同流淌的月光,是一种极为纯净的、带着淡淡蓝调的银白色,长及腰际,松松地挽着,几缕发丝垂在颊边,更衬得肌肤胜雪。

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古画中精心描绘的仙子。眉毛是远山黛色,细长而柔和。眼睫长而密,同样是皎洁的银色,此刻正微微垂下,掩映着一双让林川几乎忘记呼吸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大的、微微上挑的眼眸,眼瞳的颜色是这片星球森林的缩影——一种清澈通透、闪烁着星光的晶紫色。那紫色并非单一,深处仿佛有星云在缓慢旋转,带着孩童般纯粹的好奇,又有着超脱年龄的宁静与深邃。此刻,这双紫晶般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温和的探究。

少女轻轻向前迈了一步,动作轻盈得像是不会惊动空气。她看着他,目光扫过他狼狈的样子和身后冒烟的飞船,那双盛着星云的紫眸中,流露出一种清澈的、毫不掩饰的同情与善意。她似乎想开口,发出的却是一串林川从未听过的音调,清越、柔软,像微风拂过晶莹的风铃,又像溪水流过光滑的鹅卵石。

虽然听不懂,但林川奇异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是在问:“你还好吗?你需要帮助吗?”

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宁静、纯粹、又不失灵动的气质中,完美契合了人类对于“美”的所有想象,却又带着分明不属于地球的神秘空灵。仿佛她是这片陌生星域的化身,是阿尔法星赠予他这个落难者最初,也是最震撼的温柔。

林川怔在原地,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危机,只是望着这位月光与紫晶般的少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星际的广袤和生命的奇迹,在这一刻,有了具体而惊艳的模样。

林川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他试图移动,一阵剧痛却从肋骨处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银发紫眸的少女——阿美,立刻上前一步。她的动作轻盈如风,带着一种天然的优雅。她没有贸然触碰他,而是微微蹙起那远山黛色的眉,眼中纯净的紫色星云里流转着清晰的担忧。她再次开口,那清越如风铃般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虽然语言不通,但林川能听懂那份关切的询问。

她指了指他痛苦按着的肋部,又指了指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

接着,阿美转过身,对着茂密的荧光蓝丛林发出一种轻柔的、起伏的鸣叫声,像是在呼唤什么。片刻后,几片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阔叶植物无风自动,像是被无形的手操控着,飘浮着来到她身边。

林川惊异地看着这一切,意识到这个少女,以及这个星球,可能拥有着与他认知中完全不同的科技或能力——一种似乎与自然完美融合的能力。

阿美小心翼翼地用那些发光的大叶子垫在林川身下,让他躺得更舒服些。然后,她从腰间一个用藤蔓编织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光滑的、如同白玉雕琢成的容器。她用指尖蘸取里面一种散发着清凉香气的、半透明的绿色凝胶,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林川额头擦伤和手臂的伤口上。

凝胶触体冰凉,瞬间有效地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甚至让扭伤的关节处的肿痛感也开始消退。林川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放松下来,他望着阿美专注而温柔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和一种逐渐滋生的安全感。

“谢…谢……”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说道。

阿美抬起头,那双晶紫色的眼眸对上他的视线。她似乎理解了他的感激,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个极浅却无比动人的微笑,仿佛月光穿透了云层。她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客气。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阿美用她神奇的药膏和不知从何处取来的清甜汁液照料着林川。她力气出乎意料地大,帮助林川离开了飞船残骸附近,来到了一个更隐蔽、更舒适的栖息地——一个巨大的、内部中空的树洞,里面铺着干燥芬芳的苔藓和柔软发光的羽毛。

林川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部分得益于飞船上的紧急医疗包里的基础治疗剂,但更得益于阿美那效果惊人的草药。

他们开始尝试沟通。林川指着自己:“林川。”

阿美眨了眨美丽的眼睛,尝试着发音:“Lin…Chuan?”她的音调有些奇特,却意外地好听。

林川点头,然后指向她。

少女将手轻轻放在胸前:“A-mei。”她的发音如同吟唱。

“阿美……”林川重复道,露出了坠毁以来的第一个真诚的笑容。阿美也笑了,眼中有星光闪烁。

通过手势、图画(林川用飞船里的电子板,阿美则用蘸了汁液的石头在光滑的叶子上画),以及彼此惊人的领悟力,他们逐渐能够进行基础的交流。

林川了解到,这个星球被称为“埃拉-阿尔法”(Ela-Alpha),意为“生命之源”或“初始之绿”。阿美属于一个名为“光之民”的部落,他们世代居住在这片广袤的荧光森林里,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他们似乎拥有一种天生的、与植物和某些温和的光能生物沟通的能力,并能运用森林的资源。

阿美的部落并不大,成员们分散居住在巨大的树木或地下的水晶洞穴中,崇尚宁静、智慧和与万物的联结。他们不使用林川所熟悉的金属科技,他们的“科技”更像是一种高度发展的生物能量运用和生态融合技术。

一天,当林川基本康复后,阿美决定带他去见她的族人。他们穿过散发着梦幻光芒的丛林,巨大的发光蘑菇像路灯一样指引道路,空气中漂浮的水母孢子在他们经过时会害羞地避开。

部落的聚居地让林川叹为观止。它并非由房屋组成,而是由无数巨大的、被巧妙改造过的活体树木和天然形成的、镶嵌着发光水晶的岩洞构成。树屋之间有藤蔓编织的软桥连接,散发着珍珠光泽的织物悬挂在窗前,一些温和的、形态各异的小发光生物在聚居地内悠闲地漂浮或爬行,仿佛是家养宠物。

阿美的族人们看到了林川,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的外貌都与阿美相似,有着柔和的浅色肌肤和不同深浅的银白、淡金或浅蓝色头发,眼睛的颜色多是紫色、蓝色或绿色,都带着同样宁静和智慧的光芒。他们没有表现出恐惧或攻击性,只是在短暂的惊讶后,对林川报以友善和欢迎的微笑,点头致意。一些光之民的孩子躲在发光的灌木后,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又充满好奇地偷看着这个穿着奇怪衣服、黑发黑眸的陌生人。

一位看起来年长、气质尤为沉静威严的女性走了过来,她的银发更长,几乎拖到地面,眼中旋转的星云似乎更加深邃。阿美尊敬地向她行礼,并通过手势和简单的词语向林川介绍,这是部落的“长者”,也是她的祖母。

长者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深邃紫眸温和地端详了林川片刻,然后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他的额头。一瞬间,林川感到一种平和温暖的意念流遍全身,驱散了最后一丝不安。长者点了点头,对阿美说了几句什么,语气充满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