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挑眉:“你一个人去?”
八戒嘻嘻笑:“嘿,大圣你守着师父,俺老猪去套两句话容易。地方神见了俺这张老脸,八成不提防。”
“莫多生枝节。”唐僧点头,“但凡见谁,礼数先行。”
八戒拱拱手,扛起钉耙拐进林子。林厚,路窄,心里活多的人容易被风引着走。他偏不,他脑子里的小算盘叮叮作响——之前那“真假”一事,神仙们各执一词,这会子又在黑松林遇见影中经声。他记得六耳猕猴善听“前后”,善听也容易“会说”。会说者,先学口癖。
八戒一路寻迹,果然在一株松根旁闻见泥腥里夹着香灰味,轻咳一声:“是哪位土地爷在此值更?”
一丛影动,一个脸色土黄的小神探头出来,致礼:“八戒老爷……夜深,寒。”
“冷啥,俺给你添油水。”八戒递过去一支拇指粗的小蜡,压低声音打听,“黑松林今夜怪得紧。说句实诚话,你可曾听见经声?”
土地神眼皮跳了一下,又故作淡定:“经声……夜深风响,像极了。”
八戒眨眼,忽把语调绷紧:“猴王的口头语,你记得么?”
土地神怔住。八戒接着说:“俺大圣常爱说‘老孙这就来’——嗯?是不是这句?”
土地神忙点头:“对对对,正是。”
八戒心里一笑:他故意说错了。大圣惯常不过“俺老孙来也”、“看俺老孙的”等等,从未“这就来”。地方神连忙附和——莫不是有人在先头给他们喂过词?
“那他笑的时候呢?”八戒又问,“是‘桀桀’还是‘呵’?”
土地神这回迟疑了一下,斟酌半瞬:“呵……”
八戒歪头看他:“呵几个?”
土地神心一慌:“一声,呵。”
八戒笑出来:“你怕是没见过俺大圣笑。呵一声,那是穷书生吊书袋。俺大圣笑,齿白露光,‘嘿’得人心里直抖。”
他慢悠悠收起蜡烛,笑脸一收,语气突然垂下:“是哪个学他的口癖,先来你这儿排练?”
土地神额间汗珠冒出来,拱手连作揖:“俺……俺不知。只是前半夜有个影子立在林口,一个调子学你们说话,问俺猴王常用何语,俺一时……怕得罪,便随口糊弄。八戒老爷,万勿怪罪。”
八戒摆手:“不怪你。只是记好了——说话有筋骨,词句有骨相。学音容易,学气难。”
他出林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丛影,影子已经散了。风由东往西,吹得松针断续地落。八戒缩着脖子往回走,心里把线头一根根拧紧:有人在学,学得像,也学得不像。像的,是字句;不像的,是气口。他忽地笑了一声:好啊,既敢在俺老猪面前耍这一套,那就不妨多学几句,越学越露馅。
他回到坳中,见悟空仍盯着影子,唐僧闭着眼,气息平稳,沙僧坐在他身边,手里摸着一块磨得很薄的纸,纸上似有字影,风一吹就要飞。八戒眼睛一亮:“三师弟,那是啥?”
沙僧把纸递过来。纸如蝉翅,半幅而已,字只余几行,风一吹,几个笔画轻轻颤:“不念则静。”
唐僧睁眼,指尖在纸边上停了一下,纸随他的呼吸微微抬落。悟空瞥一眼:“这是谁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