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班头那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得圣夫人耳中嗡嗡作响,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眼睁睁看着那本要命的《算法统宗》在衙役手中,只觉得天旋地转,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一旦官府知道他们在尝试破解书中的秘密,那就不再是简单的“藏匿证物”,而是“图谋不轨”、“销毁证据”,立刻就是大祸临头!别说救丈夫,他们母子立刻就要步其后尘,甚至死得更快!
圣钦的小脸也吓得惨白如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父亲往日偶尔的教导莫名地回响在耳边:“钦儿,记住,越到紧要关头,越要沉住气。账目乱了尚可重算,人心慌了,满盘皆输。”
不能慌!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书上的标记……那些标记大部分是父亲留下的密码标记,但也有一些……有一些是他昨晚研究时,不小心用指甲划到的,还有一两处是他尝试用炭笔做记号又慌忙擦掉留下的浅痕!
就在圣夫人几乎要绝望瘫软之际,圣钦忽然往前迈了一小步,抢在母亲之前开口,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却故意装出几分委屈和害怕:
“官……官爷……那书……那书是我弄坏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孩子身上。
班头狐疑地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弄的?你怎么弄的?”
圣钦低下头,搓着衣角,一副做错了事怕挨骂的样子,小声道:“我……我前几日睡不着,偷拿爹的算书看……里面好多题看不懂,我就……我就瞎划拉……后来怕爹娘发现,想擦掉,没擦干净……官爷,我错了,我不该乱动爹的书……”他说着,甚至挤出了两滴害怕的眼泪。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一个顽皮好奇的孩子,看不懂深奥的算书,胡乱涂画又试图掩盖,太常见了。那些标记看起来也确实杂乱,不像是成体系的密码。
班头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眼中的怀疑并未完全散去。他翻动着书页,哼了一声:“小子,倒是会给你爹添乱。”他又瞥向脸色依旧苍白的圣夫人,“圣夫人,家教似乎有些疏漏啊。”
圣夫人此刻已反应过来,儿子是在兵行险着!她立刻顺着话头,脸上挤出又是气恼又是羞愧的神情,伸手轻轻拧了圣钦的耳朵一下(实则根本没用劲):“你这孽障!竟敢糟蹋你爹的书!看我不罚你!”她转头对班头赔罪道,“差爷恕罪,是妾身管教不严。亡夫平日最重这些书籍,若知被小儿如此糟践,不知该如何心痛。”她巧妙地将“亡夫”二字说得哀戚,试图转移注意力。
(承)
班头看看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又看看一脸懊恼愧疚的妇人,再看看书上那些确实像是孩童胡乱划拉的痕迹,心中的疑窦去了大半。他的主要任务是找那个“紫檀木匣子”,对一本破算书上的小孩涂鸦并无太大兴趣。
他不耐烦地将《算法统宗》随手扔给旁边的衙役:“一本破书,收起来,带回去交差算了。”算是将此事揭过。
圣夫人和圣钦暗中松了一口气,背后却已被冷汗湿透。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搜查仍在继续。衙役们明显得到了更具体的指示,开始有针对性地翻找暗格、夹层、箱柜底部等可能藏匿物品的地方。眼看就要搜到卧室那个衣柜!
圣夫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密匣就在里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院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声,似乎有人要硬闯进来,与守门的忠伯发生了争执。
“让我进去!我要见圣家嫂子!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一个洪亮而略显苍老的声音穿透进来。
是赵老爷子的声音!
班头眉头一皱:“外面怎么回事?”
一个衙役跑进来禀报:“头儿,是绸缎庄的赵老爷子,带了好些人围在外面,说要讨个说法,问我们凭什么年节底下两次三番来抄孤儿寡母的家!”
班头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赵老爷子在平遥城里是号人物,家资颇丰,人脉也广,上次他就被这老头怼过。如今对方带了人来,若是处理不好,闹将起来,自己也不好交代。
(转)
趁著班头注意力被前院吸引的片刻间隙,圣钦脑中灵光又是一闪!他记得刚才慌乱藏《九章算经》和译文时,曾瞥见母亲梳妆台底下有一个闲置的、大小和密匣差不多的首饰盒,上面落满了灰!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趁衙役们也都侧耳听着前院动静,悄悄拉了拉母亲的衣角,用极低极低的气声快速说道:“娘,梳妆台底下,旧盒子!”
圣夫人先是一愣,随即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图!她心脏狂跳,这太冒险了!但眼看衙役就要搜到衣柜,已是绝境!不如行险一搏!
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突然用手扶额,身子晃了晃,像是焦急忧惧过度,要晕倒的样子,向着卧室方向踉跄了两步,恰好挡在了梳妆台前。
“夫人!”张妈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
圣钦也配合地带着哭腔喊:“娘!您怎么了!”
这番动静自然吸引了屋内衙役的注意。班头不耐烦地看过来。
圣夫人倚着张妈,气息微弱地对班头道:“差爷……妾身……妾身有些不适,能否容我进去坐下歇息片刻……”她手指的方向,正是卧室。
班头皱皱眉,挥了挥手,算是默许。两个衙役也顺势跟了过去,准备搜查卧室。
圣夫人被搀扶着坐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仿佛无力地弯下腰,手“无意”地往台子底下一探,迅速将那个落满灰的首饰盒掏了出来,放在脚边,还故意发出了一点声响。
“咦?这是什么?”一个眼尖的衙役立刻发现了这个被“刚找出来”的盒子。
班头也被吸引了目光:“拿过来!”
衙役拿起盒子,吹了吹灰,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早已过时的、不值钱的银首饰。
圣夫人适时地露出惊讶又茫然的表情:“这……这是妾身早年放旧物的盒子,早已不用,忘了放在哪里了……怎么在这……”
班头仔细检查了盒子,又看了看里面的廉价首饰,大失所望。他完全没料到,这是母子二人在电光石火间完成的偷梁换柱之计,目的就是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以为找到了“可疑之物”,从而放松对真正目标的搜查。
果然,班头嫌弃地将盒子扔回给衙役:“破铜烂铁!收起来!”他认定了这家人除了点不值钱的旧物,根本没什么油水,也懒得再细细搜查那个衣柜了。
前院赵老爷子等人的喧哗声越来越大。
班头心烦意乱,对手下道:“行了行了!搜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带上那本破书,回去交差!”
(合)
衙役们悻悻地收队,带着那本《算法统宗》和几件无关紧要的“证物”(包括那个旧首饰盒),在前院赵老爷子等人的怒目而视和斥问声中,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圣家。
危机再次暂时解除。
大门重新关上后,圣夫人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张妈和忠伯扶住。圣钦也靠著门板,大口喘气,小脸上满是后怕。
赵老爷子走进内院,看着惊魂未定的母子二人和再次被翻得乱糟糟的家,叹了口气:“侄媳妇,你们没事吧?我听说又来了官差,赶紧叫了些老伙计过来……唉,这世道……”
圣夫人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送走了仗义援手的赵老爷子等人,院子重归死寂。
圣钦立刻跑回卧室,从衣柜深处抱出那个完好无损的紫檀木密匣,紧紧搂在怀里。
圣夫人看着儿子,眼神复杂无比。今天若不是儿子急智,两次化解危机,后果不堪设想。这孩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和坚韧。
“钦儿,今天多亏了你……”圣夫人声音沙哑。
圣钦却摇摇头,小脸异常严肃:“娘,官差把《算法统宗》拿走了。虽然他们以为是废纸,但万一……万一刘主簿或者懂行的人看到上面的标记……”
圣夫人的心又沉了下去。是啊,那本书就像个火种,虽然暂时没烧起来,但留在对方手里,终究是隐患。
(悬念)
就在这时,久未出声的老仆忠伯,忽然迟疑地开口了:
“夫人,少爷……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母子二人看向他。
忠伯搓着手,脸上带着回忆和不确定的神色:“老爷……老爷年前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有一次醉酒后,曾拉着老奴的手,说了一些糊涂话……”
“他说了什么?”圣夫人急问。
“老爷说……说若是哪天家里遭了难,找不到出路……可以去……可以去城南的‘永济堂’药铺,找一个叫‘老葛’的郎中……说……说那是过命的交情,或许能指条活路……”
永济堂?老葛郎中?
圣夫人和圣钦面面相觑,从未听圣宏远提起过此人。
这是一个绝望中的新线索?还是父亲酒后的无心之言?
那个黑衣人约定的三日之期,如同跗骨之蛆,步步紧逼。官府的搜查一次比一次狠厉。他们手中的秘密既危险又似乎无处可用。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葛郎中”,会是转机吗?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