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军工厂的大门,威严,肃穆。。
李强和赵梅就直挺挺地戳在大门外。
寒风跟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地刮着他们的脸颊,生疼。
两个人是憋着一肚子火冲过来的,满脑子都是要当面揭穿陆云谎言的狠劲儿。
可真站到这个地方,那股子嚣张的气焰,就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瞬间就被门口那两个荷枪实弹、站得笔直的警卫给浇灭了。
这里是军工厂。
一个连苍蝇飞进去都要查一查三代的地方。
别说冲进去找人,就是在这里嗓门大一点,都可能被当成搞破坏的特务,直接按在地上。
“强哥……咋办啊?”
赵梅的声音发虚,下意识地扯住了李强的衣角,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死死盯着那扇厚重的铁门,心里面那点底气,早就被这股子庄严的气派给冲垮了。
“等!”
李强咬碎了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不信这个邪!
他就不信那个被他踩在脚底下,连个屁都不敢放的陆云,能一步登天!
他的眼睛瞪得通红,死死地锁住那扇大门,恨不得把铁门盯出两个窟窿来,
就想亲眼看看,陆云到底会不会,敢不敢从这里面走出来。
时间,一分。
一秒。
像是凝固的沥青,缓慢而黏稠地流淌着。
他们的手脚早就冻得没了知觉,可心里的那团火,
却在无尽的煎熬中烧得越来越旺,烧得五脏六腑都疼。
终于,嘎吱一声,大门侧面的小门开了。
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从里面骑了出来。
骑车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身蓝色的工装,脸上带着一股子自豪的劲儿。
李强定睛一看,脑子“嗡”的一下,这人他眼熟!
不就是前几天还去他们前进厂送过零件的那个红星厂的工人吗?
“王哥!”
李强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自行车。
那工人捏住刹车,脚点在地上,疑惑地打量着他。
“你……你是前进厂那个小李吧?李主任的儿子?找我有事?”
“哎,对对对,王哥,好记性!”李强搓着冻僵的手,哈出一口白气,指了指里面,
“我跟您打听个事儿,就耽误您一分钟。你们厂里,是不是新来了一个叫陆云的年轻人?”
“陆云?”
王哥一听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瞬间就炸开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兴奋、骄傲、与有荣焉的复杂神情,嗓门也一下子拔高了八度。
“你问咱们陆顾问啊!哎哟我的乖乖,那可不是一般人,
那是咱们厂从天而降的大能人!神仙下凡!你找他?”
“顾……顾问?”
李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沉。
他旁边的赵梅,更是死死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可不是嘛!”
那工人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直接打开了话匣子,唾沫星子都快飞到李强脸上了。
“小李啊,你是不知道!你是没在跟前瞅着啊!昨天晚上,那场面!家伙!”
他一拍大腿,说得眉飞色舞。
“德国来的专家,好几个洋鬼子,围着那台机器抓耳挠腮,就差给机器磕头了,愣是没辙!
咱们陆顾问上去,你们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也不等李强回答,自己就揭晓了答案。
“就那么叮叮当当,敲了几下,捣鼓了几分钟,嘿!
那机器就跟活过来一样,唱着歌就转起来了!”
“还不止呢!”王哥越说越来劲,“当着德国大使馆派来的人,那么大的官!
咱们陆顾问,拿起一把破锉刀,嗤啦嗤啦几下,就用手搓出来一个零件!
德国专家拿卡尺一量,你猜怎么着?零误差!
一根头发丝的缝都没有!那帮老外的脸啊,当时就绿了!跟那机器一个色儿!”
“我们秦厂长,那个冰山大美女,当场就拍板!
正式编制!工程师最高待遇!
还分了一套八号楼的三室一厅!”
王哥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千斤重的巨锤,狠狠地、无情地砸在李强和赵梅的心口上。
两个人的脸,一寸一寸地往下白,最后变得跟墙皮一个颜色。
原来……
传言不是假的。
传言甚至太保守了!
现实,比传言还要离谱,还要夸张,还要梦幻!
王哥说得口干舌燥,这才注意到他们俩那活见鬼的表情,
他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赵梅,
眼神里闪过一丝恍然,猛地一拍自己脑门。
“哎哟!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更大了,充满了戏剧性的发现。
“你!你不就是陆顾问那个……那个啥……前未婚妻吗?!”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
周围几个路过的工人、家属,脚步都停了,
几十道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赵梅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傻子的怜悯和幸灾乐祸。
赵梅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褪!
她感觉那些目光不再是目光,而是一根根烧红了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脸上,
扎在她的心上,火辣辣地疼,疼得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王哥还在那儿咂嘴,摇头晃脑地感慨。
“啧啧啧,我说姑娘啊,你这眼神……你这真是把个金元宝当成路边的破砖头给扔了啊!”
“现在后悔?晚喽!你也不想想,人家陆顾问现在是什么身份?
国家的人才!你呢?你又算个啥?”
“行了行了,我这还赶着回家吃饭呢!先走了啊!”
说完,他脚下一蹬,自行车划出一道弧线,嘴里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扬长而去。
只留下李强和赵梅,像两根木桩子,僵在原地,被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进行着一场公开的、无声的处刑。
李强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昨天,他还在陆云面前耀武扬威,炫耀他那个车间主任儿子的身份,炫耀他那个即将到手的、金贵的铁饭碗。
可今天,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人家面前,简直就是一堆臭不可闻的垃圾!
赵梅更是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不是因为冷。
是那股子滔天的悔恨和不甘,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她的骨头。
三室一厅!
工程师最高待遇!
军工厂技术顾问!
这些东西,这些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原本……原本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是她的了。
是她,亲手!
是她亲手把这一切都推开了!
昨天她还对陆云说:“我们以后,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现在看来,被无情抛弃在另一个世界的,竟然是她自己!
“我不信——!”
赵梅猛地尖叫了一声,
“他一定是骗子!他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不可能有这个本事!绝对不可能!”
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她宁愿相信陆云是个靠坑蒙拐骗上位的无耻小人,是个窃取别人功劳的窃贼,
也绝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有眼无珠,蠢到了极点!
“对!肯定是骗子!”
李强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让他也跟着嘶吼起来。
他的表情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陆云那怂样我还能不知道?肯定是假的!以讹传讹!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我就不信他不出来!等他出来,老子非要当面问个清楚!我看看他能在我面前装到什么时候!”
他们不相信奇迹。
更不相信那个曾经被他们肆意践踏、踩在脚底的人,能创造奇迹。
他们要等。
等一个能让他们自己心里好受的答案。
等一个能证明自己没错、对方有罪的结局。
他们不知道,这种等待,本身就是一场对自己最残忍的、持续不断的凌迟。
而这场凌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