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顶的风停了。
哭嚎变成了呜咽,最后彻底消失。
风哭谷重新归于死寂,仿佛一座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巨大坟茔。
库尔班跪在崖边,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岩石,宽厚的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哭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他活下来的族人,那七八个侥幸逃生的人,正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朝鹰愁崖下走来。
劫后余生的庆幸,被一种更沉重的悲哀笼罩着。
苏小桃扶着阿蛮,两个人脸色苍白,看着谷下那片平整的黄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片沙,埋葬了敌人,也埋葬了他们过去安稳的幻想。
林昭站在最前面,晚霞的余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
他胸口一阵翻涌,强行压下去。
脑海深处,那丝代表生命源质的绿光,在血蝎子被吞噬的瞬间,确实闪动了一下。
但那不是补充。
而是一种冰冷的剥离。
一股寒气从他丹田处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左肩新生的皮肉下,传来一阵阵抽搐般的刺痛。
那股救了他命的力量,也带走了他身体里最后一点暖意。
他晃了一下,眼前那片血色晚霞碎裂成无数黑斑。
“昭哥!”
苏小桃惊呼一声,赶紧冲过来扶住他。
入手处,林昭的身体冷得吓人,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
阿蛮也挣扎着过来,扶住他的另一条胳膊。
“我没事。”
林昭的声音有些发飘,他撑着站稳,目光依旧投向阳关的方向。
库尔班听见动静,也站了起来。
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悲伤已经被一种沉淀下来的坚毅取代。
他走到林昭面前,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然后,他单膝跪了下去。
“林小哥,从今天起,我库尔班,还有沙狼部落剩下的所有人,这条命都是你的。”
崖下的沙民们也走到了,他们看见了库尔班的动作,又看了看崖顶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眼神里有困惑,但更多的是敬畏。
是这个年轻人,策划了这场天衣无缝的屠杀,救了他们。
那个被血蝎子当做探路石的男孩,挣脱母亲的手,跑到库尔班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也跪了下来。
他的母亲,一个饱经风霜的沙民妇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倒。
一个,两个……
剩下的人,全都沉默地跪在了鹰愁崖下。
他们没有言语,但这个动作,是沙民最重的承诺。
“我们杀了血蝎子……”一个年长的沙民抬起头,声音发颤,“黑刀盟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会把这片戈壁翻过来,把我们挫骨扬灰!”
恐慌再次蔓延。
是啊,血蝎子死了,可黑刀盟还在。
他们惹上了一个比血蝎子可怕百倍的庞然大物。
林昭的视线从远方收回,落在库尔班身上。
“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不要你们的命。”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下面每一张惶恐的脸。
“我要你们的耳朵,眼睛,和爪牙。”
库尔班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血蝎子死了,她的马,她的武器,她的干粮和水,都埋在下面。”
林昭指了指脚下的风哭谷。
“她的人也一样。她带着的东西,现在是我们的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想的是如何逃命,如何躲避黑刀盟的追杀。
这个年轻人,想的却是下去那座刚刚吞噬了二十多条人命的坟墓里,去搜刮战利品。
“谷里的流沙……”库尔班艰涩地开口。
“风停了,流沙就停了。”林昭打断他,“至少在明早日出前,那里是安全的。”
他看向那个年长的沙民。
“你说得对,黑刀盟会来报复。所以,我们不能等。我们需要武器,需要补给,需要变得比他们更凶狠。”
他把苏小桃扶着他的手推开,自己站直了身体,尽管每多站一秒,骨头里的寒意就更重一分。
“仇恨和恐惧,都填不饱肚子。”
他走到崖边,看着那支自己射出的,还斜插在沙地里的弩箭。
“下去。”
林昭下达了命令,不带一丝感情。
“找绳子,把尸体都拉上来。搜刮干净,一件东西都不能留给他们。”
“然后,我们去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