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感觉自己不是坐在沙发上，而是被钉在了一个巨大的、名为“尴尬”的十字架上。
空气里，那股子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试探、心酸和一丝微妙化学反应的气氛，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牢牢罩住。
他姐，江诗妍，站在那儿，像一尊被月光浸染过的冰雕，只是冰雕的某个棱角，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而他兄弟，荀阳，那个该死的“苟日”，还倚在那个死贵的冰箱上，姿态骚包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拍奢侈品广告。
没人说话。
这种沉默，比他爸开董事会时，底下坐着一排噤若寒蝉的高管还要命。
江宇的求生欲，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掏手机的动作戛然而止，脑子里那首《我应该在车底》被他强行切歌，换成了一首节奏感十足的进行曲。
他，江宇，江氏集团二公子，魔都气氛组组长，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咳！”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这空旷得能听见回音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江诗妍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询问。荀阳也挑了挑眉，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看戏表情。
江宇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演技浮夸：“那个……姐，苟日，我……我有点饿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找得简直是天才。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再怎么神仙打架，总不能不让人吃饭吧？
荀阳的眼睛亮了。
他瞬间就get到了兄弟的助攻，立刻从那个悲伤春秋的文艺青年人设里跳了出来，打了个响指。
“饿了好啊！”他一拍大腿，从冰箱上站直了身体，“江总，你听听，人民群众的呼声。一个合格的家，怎么能让家人饿肚子？”
他又拉开了那个空空如也的冰箱门，像是在展示一件罪证。
“看看，这叫什么？家徒四壁！这别说四菜一汤了，连根葱都找不出来。这不行，这严重影响我们新家庭的和谐氛围和我的个人幸福指数。”
江诗妍：“……”
她发现，跟荀阳说话，她的逻辑处理器总会间歇性地短路。
江宇见状，赶紧添柴加火，他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两人中间：“对对对！姐，我们出去买点东西吃吧！就……就吃点普通人吃的东西！”
他特意加重了“普通人”三个字。
他太想看看他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姐姐，站在便利店的货架前，面对琳琅满目的辣条和泡面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了。
“普通人吃的东西？”江诗妍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天然的疏离和不解。在她的世界里，食物被严格划分为“有机”“低卡”“高蛋白”和“其他”，而“普通”，显然属于那个需要被严格摒弃的“其他”。
荀阳走上前，站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蛊惑的语气说道：“对，就是那种，充满了科技与狠活，但吃起来就是很快乐的东西。比如，薯片、可乐、冰淇淋、自热火锅……江总，你想想，窗外是无敌江景，我们坐在地毯上，一边打游戏，一边吃垃圾食品，那才叫生活。”
打游戏？垃圾食品？
这些词汇，像一个个陌生的代码，冲击着江诗妍固有的程序。
她看着荀阳，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江宇，心里那层坚冰，似乎又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她的生活，被规划得像一张精准的行程表，几点起床，几点开会，几点健身，几点阅读财报。从来没有一栏，叫做“吃垃圾食品和打游戏”。
或许……
“走吧。”
江诗妍最终吐出了两个字，简洁，利落，带着不容置喙的总裁口吻。
但这两个字，在江宇和荀阳听来，不亚于天籁。
“噢耶！”江宇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我去开车！”
“等等。”荀阳叫住了他，然后转向江诗妍，脸上挂着算计得逞的笑容，“江总，既然是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开迈巴赫去买泡面，是不是有点……太不普通了？”
江诗妍皱眉：“那开什么？”
荀阳把目光投向江宇：“你那辆牧马人呢？借来开开。”
江宇瞬间懂了，他兄弟这是要全方位、沉浸式地改造他姐啊！
“没问题！”江宇拍着胸脯，“不但有车，我还有装备！姐，你这房子里别说游戏机了，连个带显卡的电脑都没有，简直是娱乐荒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把我那套宝贝全搬来！”
他兴冲冲地补充道：“PS5！外星人顶配游戏本！VR头显！保证让你今晚体验到什么叫真正的快乐！”
说完，也不等江诗妍反应，江宇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
客厅里，又只剩下江诗妍和荀阳。
荀阳看着江诗妍那张依旧清冷，但眼底深处明显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知道，他那个“不出一个月，让这里变得像个家”的赌，从她答应下楼买泡面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赢了一半。
“走吧，江总。”荀阳从玄关的鞋柜里，居然真的翻出了一双崭新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男士运动鞋。他换上鞋，然后像一个真正的主人一样，对着还穿着高跟鞋、站在客厅中央的江诗妍，歪了歪头。
“我亲爱的……合法妻子，我们去进行婚后的第一次家庭采购。”
汤臣一品楼下的24小时精品超市，灯火通明得像个永不落幕的白昼。
空气里混杂着冰柜的冷气、烘焙区传来的甜腻香气和清洁剂的淡雅味道。
江诗妍推着一辆锃亮得能照出人影的购物车，姿态像是推着什么价值千万的精密仪器，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指甲搭在冰凉的金属扶手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的地板是需要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她的眉头微蹙，看着货架上那些五颜六色、包装浮夸的“垃圾”，眼神里充满了人类学家初次踏入原始部落时的审慎与不解。
这里，是她的知识盲区。
“姐！这个！这个巨好吃！”江宇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哈士奇，兴奋地从货架上拿下两大包薯片，毫不犹豫地扔进购物车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哐当”。
江诗妍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她仿佛已经能看到包装袋背面那张“营养成分表”上，脂肪和钠含量后面跟着的、触目惊心的数字。
“还有这个！快乐水！没有可乐的夜晚是没有灵魂的！”江宇又一阵风似的刮到饮料区，抱起一打冰镇可乐，再次精准地投掷进车里。
哐当！
江诗妍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充满资本主义香甜气息的冷气。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购物，而是在进行一场对她二十六年精致人生的公开处刑。
荀阳跟在旁边，双手插兜，悠闲得像是来视察自己产业的土财主。他看着江诗妍那副想逃又逃不掉、想发作又得维持总裁体面的憋屈模样，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江总，放轻松。”他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循循善诱的蛊惑，“你现在不是江氏总裁，你只是一个……即将体验人间极乐的普通已婚妇女。”
已婚妇女……
这四个字像魔咒一样，让江诗妍的脊背又僵直了几分。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荀阳从货架上拿起一包看起来就热量爆表的巧克力威化，“你看这个，口感酥脆，甜度适中，能在一秒钟内让你的血糖和快乐指数同时飙升。我们管这个叫‘加班伴侣’，半夜开会，全靠它续命。”
他随手把威化扔进车里。
他又拿起一桶泡面，像是在介绍一件艺术品：“这个，豚骨拉面，号称‘五分钟的日式盛宴’。它的精髓在于，你永远不知道撕开调料包后，里面那块干巴巴的脱水肉饼，泡开后会给你带来惊喜还是惊吓。这种开盲盒的乐趣，是米其林餐厅给不了你的。”
他也把泡面扔进了车里。
江宇在旁边疯狂点头，嘴里还附和着：“对对对！还有这个自热小火锅！姐，你敢信吗？一杯冷水倒进去，它自己就能咕嘟咕嘟地冒热气，简直是现代工业文明之光！”
江诗妍看着购物车里越堆越高的“工业文明之光”，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这些花花绿绿的包装袋一点点撞碎，然后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些东西……真的能吃吗？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成分表，钠含量、脂肪含量、各种她命令过行政部绝对不许出现在公司茶水间的化学名词，每一个都像是在对她的健康发出红色警报。
“江总，”荀阳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看穿了她的犹豫，“人生呢，就像这购物车。有时候，装得太满的道理和规划，反而不如来点及时的、不健康的快乐。”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江诗妍。超市明亮的灯光下，他那双桃花眼显得格外认真。
“好了，现在轮到你了。”荀阳指了指琳琅满目的货架，“新手村任务：为我们的新家，挑选一样你亲手选的零食。任何一样。”
江诗妍愣住了。
她顺着荀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货架上，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零食。甜的，咸的，辣的，酸的。每一种都在用它们鲜艳的包装，向她发出无声的邀请。
江宇也安静了下来，和荀阳一左一右地看着她，像两个等待判决的囚犯。
时间仿佛静止了。
江诗妍的目光，在那片花花绿绿的世界里巡视着。她掠过了那些看起来就甜到发腻的糖果，也无视了那些油脂含量惊人的膨化食品。
最终，她的视线，停在了一个角落。
那是一排来自韩国的火鸡面，包装上，一只卡通鸡正口喷烈火，那嚣张又滑稽的模样，透着一股“我不好惹”的狠劲。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今天在车里，被荀阳用那套“烟火气”理论堵得哑口无言的自己。
那一刻的憋闷，和这只喷火的鸡，似乎有了一丝奇妙的共鸣。
她伸出手，动作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坚定地，取下了一包最辣的，双倍辣度的火鸡面。
然后，她看也不看那两人震惊的表情，转身，将那包面，轻轻地，却又带着一丝宣告意味地，放进了购物车的最顶层。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迎上荀阳那双写满了惊奇和赞赏的眼睛，清冷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抹近乎挑衅的生动。
仿佛在说：你看，我也可以不按常理出牌。
荀阳愣了一秒，随即，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觉得，他那个“让这里变得像个家”的赌，好像……更有趣了。
回到汤臣一品时，江宇已经把他的“军火库”全都搬了过来。
巨大的外星人主机接上了客厅里那台85寸的超薄电视，PS5和Switch并排摆放，VR头显正在充电，地上还散落着各种游戏手柄和光盘。
而那张原本空无一物、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地毯上，此刻正铺满了薯片、可乐、辣条和各种刚刚采购回来的“战略物资”。
整个客厅，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堕落”气息的烟火气彻底攻陷。
江诗妍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片混乱又……奇异和谐的景象，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姐！苟日！快来！《街霸6》！今晚谁输了谁去洗碗！”江宇已经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手柄，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荀阳脱了鞋，很自然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江宇旁边，拿起另一只手柄，然后回头，朝还站在玄关的江诗妍挑了挑眉。
“江总，你的火鸡面，要不要现在就给你煮上？”
“噗嗤——”
一声轻响，荀阳已经打开了一罐可乐，冰凉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他没有自己喝，而是起身，走到了江诗妍面前，将那罐冒着白气的“快乐水”，递给了她。
“欢迎来到，”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成年人的……叛逆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