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7年的冬天来得早,寒风卷着雪粒子,砸在黄土坡上的土坯房上,发出“呜呜”的响。

裴秀裹在母亲付红梅怀里,小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两串晶莹的鼻涕。

她刚满一岁,还不会说话,只知道往母亲温暖的怀里钻——这是她父亲走后的第三个月,也是她们母女俩搬回外婆家的第一天。

外婆家的院子很小,三间土房歪歪斜斜地立着,院墙是用黄泥和着麦秆糊的,风一吹就掉渣。

付红梅抱着裴秀站在院门口,身上还穿着给丈夫办丧事时的旧棉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

她看见外公蹲在屋檐下抽旱烟,烟杆上的铜锅子泛着黑,外公看见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落在雪地里,瞬间就化了。

“爹,娘,我回来了。”付红梅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讨好的颤音。

外婆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攥着个破了口的陶罐,看见她怀里的裴秀,眉头皱了皱:

“咋还把这丫头片子带来了?多张嘴吃饭。”

付红梅的脸一下子红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丈夫走后,她就是个没根的人,在这“以夫为天”的年月,丧夫的女人本就抬不起头,更何况她还带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

两个舅舅从里屋跑出来,大舅舅付建国十二岁,二舅舅付建军十岁,都穿着打补丁的单衣,冻得缩着脖子。

大舅舅看见裴秀,伸手就想抢她怀里的布娃娃——那是裴秀父亲生前给她做的,布料已经洗得发白。

付红梅赶紧把怀里的孩子抱紧,大舅舅没抢着,就冲她跺脚:

“你凭啥住我家?我家饭不够吃!”

二舅舅也跟着起哄:“就是!我娘说你是扫把星,克死了我姐夫!”

付红梅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砸在裴秀的棉袄上,冰凉的。

她想反驳,却看见外公站起来,把旱烟杆往墙上一戳:

“哭啥哭?丧门星进了门,还敢哭?”

外公的声音很凶,吓得裴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外婆赶紧走过来,拉了拉外公的胳膊:

“行了行了,先让她们进屋吧,这么冷的天,别冻着孩子。”

进屋后,付红梅才发现,外婆家是真的穷。

土炕上只有一床破棉絮,黑得发亮,炕桌是用几块木板拼的,腿还晃悠悠的。

外婆把陶罐里的玉米糁倒出来,总共没多少,煮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

吃饭的时候,外公坐在炕头,先给自己盛了一碗稠的,然后给两个舅舅各盛了半碗,最后才给付红梅和裴秀端来一碗,里面几乎全是水。

裴秀饿坏了,抓着母亲的手往嘴边送,付红梅舀了一勺稀粥,吹凉了喂给她,自己却一口都没动。

大舅舅看见,抢过她手里的碗就喝:

“你吃啥吃?我家的粮食凭啥给你吃!”

付红梅想把碗抢回来,却被外公瞪了一眼:

“让他吃!你一个丧夫的女人,有口粥喝就不错了!”

付红梅的手僵在半空,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碗里,和稀粥混在一起。

从那以后,付红梅在娘家的日子就像泡在苦水里。

每天天不亮,她就要起床挑水、劈柴、做饭,还要喂猪、喂鸡,把家里的活儿都干了,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