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西湖雅集设在湖心一处私家园邸,烟雨朦胧中,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宛如仙境。沈妙携春晓而至,由林墨轩亲自引入园中。

园内早已才俊云集,觥筹交错,丝竹悦耳。文人墨客或泼墨挥毫,或吟诗作对,或抚琴品茗,一派风雅闲适。沈妙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毕竟在场之人非富即贵,一个商贾之女,即便有些新奇名头,也难入多数人法眼。

林墨轩却有意引荐,将她带至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和颇具影响力的名士面前。

“赵老,李公,这位便是近日城中热议的茧画主人,京城凝香斋的沈东家。”林墨轩笑着介绍。

那位赵老学士,正是得了沈妙“雷峰夕照”茧画的老者,捻须笑道:“沈东家来了。老夫还得谢你那份厚礼,巧思妙手,令人叹服啊。”

另一位李公,是江南文坛领袖,气质清癯,目光锐利,只淡淡颔首,并未多言,显然对商贾之事兴趣不大。

沈妙不以为意,从容行礼:“赵老谬赞,晚辈愧不敢当。一点微末技艺,能入诸位大家之眼,已是万幸。”她示意春晓将带来的锦盒打开。

里面并非华丽的成品,而是几件素白的茧壳半成品、各色矿物颜料、以及一套极其精巧的画笔。

“今日雅集,晚辈不敢班门弄斧,只借此宝地,现场演示一番这茧画绘制过程,请诸位方家指点瑕疵,也好让此古艺不至失了传承。”沈妙声音清朗,态度谦逊至极。

此言一出,倒是引起了众人兴趣。现场演示手艺,这可比单纯展示成品来得新鲜。

沈妙净手坐下,取过一枚素茧,执起细如发丝的画笔,蘸取颜料,凝神静气,开始在弧度天然的茧壳上落笔。她绘的是一幅“鱼戏莲叶间”,笔触细腻至极,鱼儿灵动,莲叶舒展,色彩过渡自然,竟是在方寸之间勾勒出一片生机盎然的小世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原本交谈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目光被吸引过去。就连那位淡漠的李公,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待到最后一点颜料落下,沈妙轻轻吹干,一件栩栩如生的茧画小品便已完成。虽是小品,却足见功力。

园中静默片刻,随即响起一片赞叹之声。

“妙哉!方寸之间,大有乾坤!” “笔力精到,构图巧妙,更难得是这份静气!” “竟不知作画还能于此等材料之上!”

赵老学士抚掌大笑:“好!沈东家这手绝艺,可谓‘点茧成金’!我看比那些匠气的金银玉器,更有雅趣!”

李公也微微颔首,难得开口:“技艺虽微,贵在匠心独运,承古创新。不错。”

得到这两位泰斗的肯定,沈妙和茧画的身价瞬间水涨船高。方才还持观望态度的人们纷纷围拢过来,好奇询问。

沈妙趁机将阮家父子推向前台,言明自己只是投资者与推广者,真正的技艺传承者是这两位朴实的匠人。阮翁父子激动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回答着问题,那份质朴的匠心反而更令人心生好感。

林墨轩在一旁看着沈妙从容周旋,三言两语既抬高了茧画身价,又将功劳归于匠人,自己则隐于幕后,深藏功与名,眼中欣赏之色愈浓。

雅集气氛正酣,沈妙又让春晓端出新制的“南国椒香”辣酱,抹在特意准备的小块定胜糕上,请众人品尝。

“此乃晚辈另一拙作,名‘红玉椒香’,御赐之名不敢擅用,于江南略作改良,请诸位尝尝鲜,驱驱湿气。”

文人雅士们起初对辣物有些抗拒,但见赵老、李公等人皆好奇尝试,也便跟着品尝。那减辣增鲜、略带甜味的椒酱瞬间征服了他们的味蕾,搭配软糯的定胜糕,别有一番风味。

“唔!这滋味……辛辣过后竟有回甘,甚是奇特!” “果然暖胃生津,在这阴雨天气食用,正相宜!”

雅集之上,茧画与椒酱,一雅一俗,却相得益彰,成了最引人瞩目的焦点。沈妙之名,也真正以一种正面、风雅的形象,嵌入了江南顶尖的文人圈子。

然而,雅集散去,沈妙回到别院,还未来得及歇口气,冷江便带来了新的消息,语气凝重。

“小姐,黑蛟李那边传来消息。今日漕帮押运我们一批椒酱前往松江府的船,在太湖水域遭了水匪拦截!”

沈妙心头一凛:“货物损失如何?人员可安?”

“货物被劫走大半,幸而押船的兄弟机警,仗着水性好,弃了一部分货,驾船突围,无人伤亡。”冷江道,“但蹊跷的是,那伙水匪行动迅捷,目标明确,只劫椒酱,对其他价值更高的丝绸茶叶视若无睹。而且……他们似乎对漕帮的航线和时间很是熟悉。”

只劫椒酱?熟悉航线?

沈妙眸光骤冷。这绝非普通水匪!

“黑蛟李怎么说?”

“李当家大怒,觉得折了面子,已亲自带人去查了。他让属下转告小姐,此事他定会给个交代,损失也由漕帮一力承担。”

沈妙沉吟片刻,摇头:“告诉李当家,损失不必他承担,查明真相要紧。让他重点查查,近期是否有其他帮派或势力,突然对漕运航线,尤其是对我们这批货格外‘关心’。”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又是冲着她来的。永宁郡主在京中势力受挫,竟将手伸到了江南水路?还是……杭州织造局那边吃了瘪,换了更阴狠的手段?

“还有,”沈妙补充道,“让我们的人,暗中查访一下太湖水域几股水匪的底细,尤其是他们最近是否接了‘私活’,金主又是谁。”

“是!”冷江领命欲走。

“等等,”沈妙叫住他,“之前让你查王头目赌债和织造局周公公京城来信的事,可有进展?”

“正要禀报小姐。赌债已按您的意思,‘帮’王头目还上了,他吓得够呛,表示日后但凭差遣。周公公那边……信件来源确认是郡马爷门人,但内容无法得知。不过,我们查到周公公在城外偷偷安置了一房外室,生有一子,极其宠爱,近日正托人想将那孩子送入有名的青山书院读书。”

沈妙眼中精光一闪。外室、爱子、青山书院……这可是个极好的突破口。

“青山书院的山长,似乎与赵老学士有同窗之谊?”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冷江立刻明白:“是!属下这就去安排,让赵老学士‘无意中’得知周公公为其子求学之事,并‘顺便’提一提周公公与京城某些人来往甚密,恐风评不佳,影响书院清誉……”

“做得自然些。”沈妙颔首。

敲打织造局,追查水匪,双管齐下。她倒要看看,这江南的浑水里,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处理完这些,已是深夜。沈妙独坐灯下,铺开纸笔,却并非为了生意。

她将今日雅集所见几位重要人物的性情喜好、彼此关系、以及可能对生意有益的线索一一记录下来,又分析了水匪事件和周公公的弱点。

写着写着,她忽然停下笔,看向窗外。

那只漆黑的信鸽,不知何时已悄然返回,正安静地站在窗边梳理羽毛,腿上依旧绑着细小的竹管。

沈妙心中一动,解下竹管。

里面依旧是萧衍的字迹,比上次更简短,却让她耳根微微发热:

“椒香甚好,惜量少。鸽肉柴,不及定胜糕。”

他……竟真的尝了?还评价了?甚至……像是在抱怨分量少?

这完全不像他平日冷硬寡言的风格。

沈妙拿着那纸条,怔忡了半晌。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对着空了的辣酱罐子和干硬的信鸽肉,皱着眉写下这句抱怨的画面……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略带滑稽的回应冲淡了。

她重新研墨,提笔蘸饱,想了想,写下回信:

“鸽且忍耐,新酱已在途中,管够。定胜糕易存之法已得,不日奉上。江南风雨甚趣,君若得闲,可来观戏。”

卷起纸条,放入竹管时,她的嘴角是微微上扬的。

江南风雨虽急,但她似乎,已渐渐开始享受这掌舵破浪的感觉了。甚至……隐隐期待起,那位远在京城的“投资人”,若见到她如今这番景象,会是何种表情。

---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