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等待数据恢复结果的那两天,陈景川的心始终悬着一根线。他强迫自己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地标项目的最终冲刺上,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神经,但偶尔的走神和下意识查看手机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那家数据恢复中心的技术员打来电话时,陈景川正在和团队核对最后的材料清单。他示意会议暂停,拿着手机快步走到走廊尽头。

“陈先生吗?您那个存储卡的数据恢复有结果了。”技术员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完成工作后的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怎么样?”陈景川的心提了起来,声音下意识地绷紧。

“情况比预想的稍微好一点,但也没好太多。”技术员客观地陈述,“视频文件基本全军覆没,无法修复。音频部分恢复了一些碎片,大概有七八段,时长都很短,十几秒到一分钟不等,而且部分音频质量不太稳定,有杂音。”

陈景川的心沉了一下,但还是追问道:“内容呢?能听清是什么吗?”

“内容……我大致听了一下,”技术员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似乎带着点尴尬和公事公办的克制,“好像都是一些……日常行车时的对话片段。具体内容您最好自己来确认一下。数据已经导出来了,放在一个加密文件夹里。”

日常行车对话?陈景川皱起眉。是了,记录仪通常只在车辆启动和发生震动时才会持续录制。如果李一诺真的用车载过林梓轩,并且途中有过对话,那这些碎片很可能就是……

“好,我马上过去。”陈景川挂断电话,甚至来不及回会议室详细交代,只跟助理说了声有急事外出,便抓起车钥匙匆匆离开。

再次来到数据恢复中心,技术员将一个普通的U盘递给他,表情一如既往的专业平淡:“所有恢复出来的音频片段都在里面了。您回去自己听吧。”

陈景川接过那个轻飘飘的U盘,却觉得它重逾千斤。这里面,或许就藏着能将一切盖棺定论的最终证据,也或许,只是一堆无用的噪音。

回到车上,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将U盘插入,点开了那个唯一的文件夹。

里面果然躺着七八个音频文件,命名混乱,像是系统自动生成的代码。他深吸一口气,戴上了耳机,随手点开了第一个文件。

刺啦的电流声和模糊的车流噪音率先涌入耳中,然后是断断续续的音乐声——是李一诺常听的那个电台。接着,一个年轻男声模糊地响起,似乎在抱怨工作上的什么小事,语气随意。李一诺偶尔嗯啊地应两声,听起来心不在焉。

典型的路途闲聊,没什么价值。陈景川快速拖动着进度条,浏览着这些碎片。

接连几个文件,内容都大同小异,多是关于工作、天气、或者一些无关痛痒的吐槽。希望似乎再次落空。就在他几乎要失去耐心时,一个时长稍长的文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点开播放。

开始的几秒依旧是行驶中的噪音。然后,音乐声被调小了一些。

林梓轩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近乎撒娇的语调:“一诺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真的,比我家里人对我都好多了~”

耳机里,李一诺似乎轻笑了一声,语气轻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傻话,家里人对你才是真心的好。”

“才不是呢!”林梓轩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执拗和甜腻,“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我,就知道给我压力…哪像你,又帮我解决工作难题,又带我吃好吃的,还这么耐心听我唠叨……一诺姐,你简直就是我心里最完美的那种人,又漂亮又温柔又能干!”

这段话,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然钻入陈景川的耳中,盘踞在他的心脏上,缓缓收紧。

他听得出来,林梓轩的语气里充满了试探和刻意的讨好,那种超越普通上下级甚至朋友界限的亲昵,几乎要溢出耳机。而他将李一诺与“家里人”对比,并贬低家人、抬高李一诺的行为,更显得居心叵测。

而李一诺的反应呢?

她没有严肃地纠正他这种不恰当的比较和近乎冒犯的家庭评价,没有拉开距离。她只是又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被恭维后的受用和惯常的纵容,然后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回应道:

“尽瞎说”……

这种带着宠溺意味的责备,这种模糊的、不彻底的态度,在这种暧昧的语境下,本身就是一种默许和鼓励!

陈景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鼠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这段录音,虽然依旧没有赤裸裸的背叛宣言,但其间流淌的那种黏腻暧昧的氛围,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他强压着立刻砸掉电脑的冲动,手指颤抖着,点开了最后一个,也是文件名最杂乱的一个音频文件。这个文件录制环境似乎很安静,几乎没有背景噪音和音乐声,车辆应该是处于静止状态。

一开始是几秒的沉默。

然后,林梓轩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近,更清晰,语气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一诺姐,你别动……你脖子后面,好像有点晒红了,是不是今天下午在工地晒的?”

李一诺似乎愣了一下,声音有些慵懒:“啊?是吗?我没注意。”

“真的,有点红。”林梓轩的声音更近了,仿佛凑到了耳边,“我这好像有支薄荷药膏,清凉镇痛的,我帮你涂一点吧?不然晚上该疼了。”

“不用了吧……”李一诺的声音里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犹豫。

“没事儿,很快就好了。”林梓轩的语气自然又坚持,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接着,耳机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像是拧开药膏盖子的声音,然后是更长时间的、衣物细微摩擦的声响。

李一诺似乎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一点类似“嘶”的气音,不知道是因为药膏的冰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再说话。但那短暂的几秒钟,那清晰的窸窣声和那声轻微的吸气,却在陈景川的脑海里构建出一幅无比清晰、也无比刺眼的画面——

在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在停下的车中,一个年轻男人,正俯身靠近他的妻子,手指沾着药膏,亲密地、仔细地涂抹在她后颈的皮肤上。而他的妻子,并没有坚决地推开他。

没有更过分的对话,没有更越矩的行为。

但这种程度的亲密,这种已然突破正常社交安全距离的触碰和照顾,发生在两个声称只是“同事”和“姐弟”的男女之间,其意味,不言自明!

咔嚓。

陈景川手指下意识用力,竟然将手边的一支签字笔硬生生捏断了。断裂的塑料碎屑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远远不及他心中那片早已冰封的土地再次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他猛地摘下耳机,像是甩掉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够了。

已经足够了。

这些碎片化的音频,一段比一段清晰,一段比一段致命。它们拼凑出的真相,远比任何猜疑和指控都更加有力,更加残忍。

他关掉电脑,拔出U盘,将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最终审判的权柄。

所有的犹豫、不忍、甚至最后一丝潜藏的痛楚,在这一刻,彻底蒸发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纯粹的决绝。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周伟律师的电话,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周律师,我拿到了新的音频证据,比之前那段更直接。” “麻烦您尽快过来一趟,或者给我一个安全的传输方式。” “我希望,下一次开庭,就能彻底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