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副书记办公室。
夜色已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息,仿佛是从大风厂废墟的那场风波中飘散而来,久久不散。
高育良端坐于红木大班椅后。
面前那杯碧螺春早已凉透,但他却浑然不觉。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从各个渠道汇总来的信息。
那个名叫“楚风”的年轻人。
那通让最高检一把手惊恐的电话。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纵横官场几十年。
高育良见过手眼通天的人物,也与权势滔天的对手博弈过。
但那些,都还在“规则”的范畴之内。
而这个楚风。
他的出现,本身就是对规则的践踏。
恐惧,是真实存在的。
但高育良更明白,纯粹的恐惧只会让人坐以待毙。
作为一名习惯了掌控棋局的政客。
他绝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别人棋盘上被动待宰的棋子。
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为了确认一下。
高育良终于动了。
伸出手,将那杯已经失去温度的茶水推到一旁,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而沉闷的声响。
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也代表着一个决定的最终落定。
“梁宏。”
高育良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一抹毋庸置疑的果决。
“书记。”
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三十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干练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就是高育良的新任秘书,梁宏。
梁宏看到高育良面前那杯未动的冷茶,心中便知,书记恐怕一夜未眠,而能让书记如此的,必然是那件震动了整个省委高层的大事。
“去我书房的书柜里,把那盒20年的母树大红袍拿出来。”
高育良直接下达了指令。
梁宏的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惊讶。
那盒茶是真正的国礼特供,总共不到十两,是高育良最珍视的藏品。
平日里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喝一口。
这是要送给谁?
“书记,这......”
“按我说的做。”
高育良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梁宏不敢再多问,快步走进里间的书房,小心翼翼地从特制的恒温恒湿柜中,取出一个古朴雅致的木盒。
高育良看着那个木盒,眼神深邃。
“你亲自去一趟京州军区一号招待所。”
高育良缓缓说道,“以省法学会的名义,就说听闻有京都来的贵客莅临,代表汉东法律界同仁,聊表敬意。”
这个名义,堪称滴水不漏。
省法学会是政法系统下的学术团体。
高育良作为省政法委书记,对其有绝对的指导权。
以学会的名义送礼,既是专业领域的对口问候,显得名正言顺。
又是非官方的民间行为,可以撇清关系,可谓是可进可退,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记住,”
高育良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的任务不是说话,是观察。
“把东西送到,然后仔细看,对方的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句话,甚至门口警卫的一个眼神,你都给我牢牢记下来。”
“我明白了,书记。”
梁宏郑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个分量不轻的木盒抱在怀里,转身快步离去。
他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一次送礼,实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
......
半小时后。
梁宏的专车,停在了京州军区一号招待所的大门外。
看着那高耸的围墙,森严的电网,以及门口站岗的士兵身上那股冰冷的肃杀之气。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梁宏,也不禁感到一阵心悸。
这里只在传说中听过。
据说,没有京都最高层的批条,连省委一号车都开不进去。
那个楚先生,竟然住在这里!
经过了三道关卡,层层盘查。
甚至随身携带的手机都被暂时保管,梁宏才被允许进入。
被带到了一号别墅的门口,却被告知只能在门外等候。
开门的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苍龙”。
没有穿西装,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练功服。
但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只是站在那里,就让梁宏感到呼吸困难。
“高育良书记派你来的?”
苍龙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梁宏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复述了一遍:“是省法学会,听闻有贵客......”
“东西放下,你在这里等着。”
苍龙没有让他把话说完,直接接过了那个珍贵的木盒,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厚重的实木大门。
梁宏被关在门外,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夜风格外地冷,吹得他衣衫单薄。
感觉自己不是省委副书记的秘书,而是一个前来朝圣的卑微信徒,连踏入圣殿的资格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对梁宏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那个神秘的楚先生,是会欣然收下,还是会直接将这份礼物扔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
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
苍龙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手中拿着的,正是梁宏刚刚送进去的那个木盒。
梁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被退回来了!
这是最坏的结果!
这代表着对方毫不掩饰的拒绝和敌意!
“楚先生说,”
苍龙的语气依旧冰冷,将木盒递了过来。
但盒子上,却多了一张白色的便签。
“东西他很喜欢。”
梁宏愣住了。
喜欢?
喜欢为什么要把东西退回来?
下意识地接过木盒,目光落在了那张便签上。
便签上,只有五个字,是用一支最普通的签字笔写的。
但那字迹,却如铁画银钩,笔锋锐利。
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仿佛要刺穿纸背!
“人走,茶留下。”
......
省委副书记办公室。
高育良看着被送回来的空木盒,以及那张写着四个字的便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梁宏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许久。
高育良才缓缓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拈起了那张薄薄的便签。
手指,在微微颤抖。
人走,茶留下。
这是何等的狂妄!
又是何等的霸道!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你的茶,是好东西,我收下了。
但你的人,高育良,还有你派来的秘书。
你们......没有资格出现在我面前,更没有资格和我对话。
这不是拒绝,这比拒绝更加伤人。
对方收了他的礼,却把他的人,连同他这个省委副书记的面子,一起扔了出来。
精心设计的试探,引以为傲的官场手腕。
在这个神秘的楚先生面前,就像三岁孩童的把戏,幼稚,且可笑。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高育良的身上升起,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感觉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
高育了良终于明白了。
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政治对手。
而是一头闯入了羊圈的......史前巨兽!
而自己还有李达康,甚至整个汉东官场,都只是这羊圈里,瑟瑟发抖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