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宁悦看着春兰捂着手、脸色苍白地走进来,微微蹙眉问道:“手是怎么了?”

春兰眼神躲闪,低下头嗫嚅道:“奴婢不当心,磕着了。”

宁悦心下明了,定是陆时曜用了刑。

她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去账上支点银子,晚些找个好些的大夫看看,别落了病根。”

春兰闻言,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对比二小姐的利用和陆公子的狠辣,大小姐此刻的关怀显得如此珍贵。

她哽咽道:“谢谢谢小姐.”

“小姐,”春兰压低声音,忍着痛楚道,“陆公子传信说,他想见您一面,有要紧话同您说。”

来了!宁悦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挣扎与感伤.

她沉默片刻,才幽幽叹息一声:“罢了,终究是我负了他。便去见这最后一面,也好彻底断了彼此的念想,免得日后徒增烦恼。”

她顿了顿,又故作谨慎地吩咐:“你再去一趟,告诉他,父亲和沈大人如今都看得紧。两日后,我会以去城外开元寺给娘亲上香祈福为由出府,让他届时在寺院后山的瀑布处等我。”

春兰连忙点头,忍着手指的剧痛,又匆匆忙忙地往陆府跑去。

可她刚传完信从陆府后门出来,没走多远,就被如同鬼魅般的千影堵住去路,直接拎到了沈宴面前。

沈宴坐在太师椅上,玄色常服衬得他面色冷白,周身的气场比盛怒的陆时曜更令人恐惧。

他指尖轻轻敲着扶手,声音平淡无波:“你是宁愉安插在宁悦身边的人?”

春兰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

但想起大小姐关切的眼神和话语,她心一横,咬死了绝不能将小姐与陆公子相约之事和盘托出!

“我、我.......”她牙齿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宴似乎并不执着于上一个问题,换了个问法:“宁悦让你去陆府,做什么?”

春兰被那冰冷的视线盯着,心理防线几乎崩溃,哭了出来:“小姐只是叫奴婢去看看,陆公子有没有冲二小姐发火。”

沈宴闻言,低笑了一声。

这倒符合她那有仇必报、有点小狡猾的性子。

可笑着笑着,他又想起那支梅花簪。

陆时曜竟在她及笄时送了礼?

他都没见过她及笄时的模样,不知是不是也如今日这般明艳动人,还是带着少女的娇憨?

吾家有女初长成,无论如何,她定是极美的。

他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翻涌的暴戾和嫉妒。

再有几日,她就彻底是他的人了。

再睁开眼时,他目光恢复冷厉,对春兰道:“滚回去。这几日好好伺候她,若有半分差池,仔细你的皮。”

春兰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

“主子。”千影欲言又止。这丫鬟明显有所隐瞒。

沈宴勾唇一笑,眼底却毫无温度:“无妨。等她乖乖嫁进来,再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处理了便是。”

现在动手,怕吓着他那只表面乖顺、实则爪子锋利的小猫。

千影一愣,主子何时这般顾及一个人的感受了?

“去,”沈宴忽然吩咐,“给我打十支最好的梅花簪来。要白玉的。”

宁悦对春兰的经历一无所知,只以为自己的计策顺利推进。

当她收到千影送来的一个锦盒,打开看到里面整整齐齐躺着十支雕工精湛、玉质上乘的白玉梅花簪时,真是哭笑不得。

这人,占有欲未免也太强了些。

两日后,宁悦将零散的银票用油布仔细包了好几层,贴身藏好。

又特意挑了几件分量最足、做工最精巧的金簪金镯戴上。

这些关键时刻都能换钱。

其余那些华而不实的珠宝绸缎,她一样没带。

她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几年的闺房。

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床榻上,恍惚间仿佛看到早逝的母亲曾坐在那里,温柔地搂着她,低声哼唱着歌谣,那时的娘亲,只盼望她一生平安喜乐,自由自在。

娘,对不起,女儿可能无法平安喜乐了。

但女儿要去追逐您曾希望我拥有的自由自在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回头,决绝地上了前往开元寺的马车。

开元寺后山。

陆时曜早已等候多时,他身边甚至备好了两个包袱,里面是金银细软和一些必备之物。

他心下已决,今日无论宁悦同不同意,他都要强行带她走!

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落入沈宴的魔掌!

一见宁悦带着春兰出现,陆时曜几乎瞬间就冲了过去,眼中满是急切与痛楚:“悦儿!”

宁悦却迅速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注意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千影。

陆时曜心领神会,强压下激动,点了点头,跟着宁悦往山林更深处走去。

千影跟着宁悦,瞧见陆时曜,心下暗道不妙,立刻放出信号!

此时的沈宴刚下朝,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正坐在厅中与人对弈。

对面坐着同样身着绯色官袍的大理寺卿徐璟。

沈宴抿了口茶,语气难得带上一丝舒缓:“过两日来府里喝酒。”

徐璟执棋的手一顿,挑眉看他:“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沈大人何时有这等闲情雅致了?”

“我纳了个妾。”沈宴落下一子,淡淡道。

“咳咳,”徐璟被茶水呛了一下,惊讶地打量着他,“你以前不是说女人最是无趣,只会影响你拔剑的速度吗?”

“她不一样。”沈宴的眸光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脑海里闪过宁悦或嗔或怒或狡黠的鲜活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阿璟,她不一样。我只娶这一个。”

徐璟闻言更是震惊!

纳妾却说“娶”,而且扬言“只此一个”?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沈宴吗?

“好,我一定到。”徐璟实在好奇,“倒要看看是何等奇女子,竟能入了你沈宴的眼。”

沈宴唇角刚勾起一抹笑意,却见千夜身影如风般急掠而入,俯在他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刹那间,沈宴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她背着他去见陆时曜了!

好!好得很!

“怎么了?”徐璟见他神色骇人,急忙问道。

沈宴猛地站起身,棋盘被带翻,棋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我亲自去抓她!”

他声音冰寒刺骨,带着千夜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留下一脸错愕的徐璟。

开元寺后山瀑布。

水声轰鸣,白练般的瀑布倾泻而下,砸入深潭,溅起漫天水汽。

宁悦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决绝:“陆时曜,就到这里吧。你我之间,早在你选择相信宁愉那一刻,就已经完了。今生今世,再无半分可能。”

陆时曜看着她冰冷的神色,心中剧痛,伸手就要抓她:“悦儿!别再说气话!我都知道了!是宁愉那个毒妇设计!是沈宴那个畜生逼迫你的!你不是自愿的!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宁悦垂眸,避开他伸来的手,目光投向山崖下奔腾汹涌的激流,声音被水声冲得有些模糊:“自愿与否,重要吗?陆时曜,我们回不去了。你护不住我,从前护不住,现在更护不住。”

“我能!”陆时曜低吼,眼睛赤红,“我可以!悦儿,你再信我一次!沈宴他……”

就在这时,宁悦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山路尽头那个疾驰而来的身影,不是沈宴是谁!

来得正好!

宁悦心中一定,脸上瞬间切换成绝望悲恸的神情,眼泪说流就流,她对着陆时曜凄然喊道:“不!你别再过来了!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话音未落,在陆时曜惊恐的目光中,在沈宴骇然的视线下,她毅然决然地转身,纵身跃下了那云雾缭绕、水声轰鸣的悬崖!

“悦儿!!!”陆时曜肝胆俱裂,猛扑上前却只抓住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沈宴刚飞身下马,看到的便是宁悦衣袂飘飘、坠入深渊的那一幕!

他的心脏几乎在那一刻停止跳动!

他冲到崖边,只见下方水流湍急,白沫翻滚,哪里还有宁悦的身影?!

“不!!!”陆时曜跪在崖边,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吼。

沈宴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脸上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甚至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扯下身上繁重的朝服外袍,跟着纵身跃下!

“主子!!”随后赶到的千影千夜惊得魂飞魄散!

主子竟跳下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迟疑,也紧随其后,飞身跳下悬崖!

陆时曜不会水,看着深不见底、水流湍急的悬崖,只能绝望地捶打着地面。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踉跄着爬起来,疯狂地冲下山,他要去找马!

他要去下游!他一定要找到悦儿!

而此时,坠入水中的宁悦,正凭借着重生前被陆时曜反复按入水中的“惩罚”而被迫练就的憋气能力和水性感,努力保持着冷静。

水流比她预想的还要湍急,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瞬间被冲出去老远。

她尽量放松身体,减少阻力,顺着水势浮沉,寻找着换气的时机。

冰冷的河水刺得她骨头生疼,但她心中却燃烧着强烈的求生欲。

就在她又一次浮出水面换气时,惊恐地看到上游悬崖处,又一个身影决绝地跳了下来!

玄色的中衣,是沈宴!

这个疯子!他居然也跟着跳下来了!

宁悦吓得一个激灵,呛了口水。

若是这次再被沈宴抓到,以他这疯狂的架势,自己绝对死定了!

她拼命划动四肢,不再刻意控制方向,而是更加顺从水流的力道,朝着一处浅滩奋力挣扎而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必须在他找到她之前,上岸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