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宁悦躺在驿馆坚硬的板床上,正思忖要去哪里落脚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

她的心猛地一揪,瞬间从床上弹起,屏息凝神,莫非沈宴的人已经追到幽州了?

动作竟如此之快!

她悄步移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驿馆已被一队盔明甲亮的兵士团团围住,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一张张肃杀的面孔。

但仔细一看,她微微松了口气。

并非是沈宴那些身着玄衣、气息阴沉的侍卫,而是正规的边军打扮,是标识,应该是幽州卫的人。

想来只是例行巡查,应无大碍。

楼下很快传来盘查的声响,掌柜和小二战战兢兢的回话声,以及兵士粗声粗气的命令声。

动静似乎主要集中在楼下,并未立刻上楼。

宁悦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耐心等待。

然而,没过多久,她的房门便被“叩叩叩”地敲响了。

宁悦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男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这才上前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三人,为首的是一名穿着军官服饰的队正,身后跟着两名持刀的士兵。

那队正见她开门,态度竟出乎意料地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这位公子,打扰了。幽州卫例行查检,还请行个方便。”

宁悦被他这过分的客气弄得呆愣了一下。

各州卫盘查过往行人,这么有礼貌的吗 ?还称她公子?

她压下心头疑虑,点了点头,侧身让开。

两名士兵进屋,目光快速扫过这间简陋的房间,几乎一览无余。

他们甚至没有翻动任何东西,只是象征性地看了看床底和柜子,便对那队正摇了摇头。

队正见状,对着宁悦抱了抱拳,语气依旧客气:“打扰公子休息了,告辞。”

说完,竟真的带着人转身离去,没有半分刁难。

宁悦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深。

幽州卫的查检,何时变得如此温良恭俭让了?

这态度好得近乎诡异。

“宁施主。”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是释然平静温和的声音。

宁悦打开门,将释然让了进来。

“小师父,方才......”

“施主可还安好?”释然温和地打断她。

宁悦点了点头:“一切无恙。只是,心中有些疑问,想请教小师父。”

释然微微一笑,仿佛早已料到,径直走到屋内唯一的椅子旁坐下,示意宁悦也坐:“施主请讲。”

宁悦没有坐,她站在释然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直接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最大疑问:“小师父,你究竟是谁?”

她现在回想起来,处处透着不寻常。

当初京城戒严,盘查何等严密,释然一个看似普通的小和尚,怎能如此轻易地就用一辆马车将她带出重围?

一路上的关卡,对那些兵士来说,开元寺的路引真的就那么管用?

还有刚才幽州卫异常恭敬的态度……

释然迎上她探究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声音却依旧平静:“宁施主,小僧早已说过,我佛慈悲,亦助自渡之人。我是谁,并不重要。”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重要的是你。既然已经逃出来了,那就放下过往,好好活下去。”

宁悦心中更是困惑,“你为何要如此帮我?”

释然垂眸,看着自己僧袍的衣角,声音轻缓却清晰:“宁施主,你当年偶然的施以援手,对于当时的我而言,无异于救我性命。”

宁悦一怔。

释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通透的了然:“你种下了善因,这便是果。因果循环,自有其理。并非小僧帮你,而是你自己帮了自己。”

宁悦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无言。

她当年随手之举,竟结下了今日的善果?

释然冲她温和一笑,站起身:“如今已入幽州地界,沈大人权势再盛,手也难以伸及此处。施主已然安全了。小僧这便要告辞了。”

见释然真的要走了,宁悦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与感激。

无论他是谁,他都是这两世以来,唯一一个不求回报、真心实意帮助她的人。

她赶紧道:“释然,谢谢你。”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

他不愿说,她便不再问。

释然脚步顿了顿,回头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包含了太多宁悦看不懂的情绪。

他将一直背着的那个小包袱取下,放在桌上。

“这里面有些许干粮和盘缠,施主路上可用。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开门离去,灰色的僧袍很快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宁悦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走到桌边,打开了那个包袱。

里面除了一些饼子和碎银,最底下,赫然压着一份崭新的户籍和路引!

她颤抖着手拿起打开,籍贯清晰地写着肃州,姓名一栏,赫然是“宁悦”!

肃州!

比幽州更北,几乎已是边境之地!

这就意味着自己可以一路前往北境多地,最远可以去肃州!

宁悦看着这份足以让她真正重获新生的凭证,她缓缓握紧了路引,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充满希望的笑容。

她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十月的幽州,夜风已然凛冽,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带着边塞特有的粗粝气息,却也将屋内沉闷的空气一扫而空。

宁悦迎着风,深深吸了一口这自由的、冰冷的空气,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而欢快地跳动。

前世的屈辱、挣扎、绝望……

仿佛都随着京城那场坠崖,被彻底埋葬。

活了两世,她的人生,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刚刚开始。

而不远处的官道上,释然没走出几步,便被方才那些例行查检的幽州卫兵士无声无息地围住了。

为首的那名队正此神色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惶恐,压低声音道:“小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大人已在府中等您多时,吩咐我等见到您,务必即刻请您回去。”

释然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驿馆那扇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眼中闪过一丝留恋,随即恢复了淡漠。

他轻轻颔首,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