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医院急诊室。
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
值班医生正在给大壮清理伤口,酒精棉球擦过翻卷的皮肉,疼得大壮龇牙咧嘴,倒吸凉气。
“啧,口子不小,得缝几针。小伙子,你这脑袋够硬啊,砖头拍的?”医生一边操作,一边问。
医生动作麻利,清创、缝合、包扎,很快大壮头上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
“行了,回去注意别沾水,按时换药。这几天别喝酒,别吃发物。”医生交代完,又看了一眼王云,“你头上也有伤?”
“旧伤,没事。”王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付了医药费,两人走出医院。寒风一吹,大壮缩了缩脖子。
“云子…”大壮看着王云,欲言又止,最后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
“你看…这大过年的,你一个人…要不,跟我回青云村?去我家过年!我妈前两天还念叨你呢。”
王云脚步顿了一下。
青云村…那个埋葬了他母亲,也埋葬了他五年青春的地方。
“好。”王云最终点了点头。
黑色的捷达再次启动,这次是朝着远离城镇的方向。
目标——青云村。
年关的青云村,比平时多了几分喧闹。
家家户户贴着红对联,挂着灯笼,孩子们穿着新衣在结了冰的土路上追逐嬉闹。
车子驶进村口,碾过坑洼的土路,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崭新的捷达在这个小山村,绝对是稀罕物,人群中纷纷露出羡慕的眼光。
车子停在大壮家破旧的院门外。
大壮他娘,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的妇人,听到动静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出来,
一眼看到头上缠着纱布的儿子:“大壮!你这是咋整的?!”大壮娘声音都变了调。
“娘!没事!不小心磕的!”大壮赶紧解释,又拉过王云,“你看谁回来了?云子!云子来看你了!”
大壮娘这才注意到旁边沉默的王云,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云子?真是云子!…你可算回来了!快!快进屋!外头冷!”
低矮的土坯房里烧着火盆,暖烘烘的。
炕桌上已经摆了几个菜,虽然简单,但热气腾腾。
大壮娘拉着王云问长问短,抹着眼泪说起他母亲的事,又不停给王云夹菜。
大壮也绘声绘色地跟老娘讲着王云在城里“有出息了”,开上了小汽车,绝口不提刚才的冲突。
然而,这份温馨很快就被粗暴地打破了。
“哐当!”
院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大壮!李大壮!死哪去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快给老子滚出来!”
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大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拳头捏得咯咯响。大壮娘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看向儿子。
王云放下筷子,抬眼看向门口。
逆着光,一个穿着皮夹克、叼着烟卷的中年男人晃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
来人正是李老歪!
当年是村霸李三手下最得力的狗腿子之一,仗着李三的势在村里横行霸道。
李三被王云捅死后,这家伙消停了一阵,后来不知怎么攀上了镇上的关系,干起了给人设赌局放高利贷的勾当?
“哟呵?吃饭呢?”李老歪一脚踏进堂屋,看到炕桌上的饭菜,嗤笑一声。
目光扫过大壮头上的纱布,更是带着戏谑,“大壮,脑袋咋开瓢了?不会是躲债摔的吧?告诉你,甭管你是摔的还是撞的,欠大头哥的钱,一分不能少!五千块!今天不拿出来,老子把你家这破房子点了!”
大壮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来:“李老歪!你少放屁!那五千块是你给我设的局!我根本没赌那么多!”
“放屁!”李老歪把烟头往地上一吐,“白纸黑字按的手印!想赖账?门儿都没有!”他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揪大壮的衣领。
“今天不拿钱,老子先卸你一条腿抵利息!”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大壮衣领的刹那!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稳定的手,如同铁钳般,稳稳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李老歪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手的主人——那个一直坐在炕沿阴影里、被他忽略的年轻人。
王云缓缓抬起头。火盆的光跳跃着,映亮了他半张脸。
李老歪看着这张脸,先是觉得有点眼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他妈谁啊?少管闲事!松手!不然连你一起……”
他的话戛然而止!
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急剧收缩!
这张脸…这张带着伤疤、
“你…你…”李老歪的舌头像是打了结,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
五年前!青山村!那个雨夜!
那个提着滴血的刀、眼神像要吃人的狼崽子!
那个三刀捅死李三的煞星!
王云!
“王…王云?!是…是你?!”李老歪的声音彻底变了调,
当年王云提着刀浑身是血的样子,成了他一辈子的阴影!
王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扣着他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
“啊——!!”李老歪感觉自己的腕骨仿佛要被捏碎了!
巨大的恐惧和剧痛让他彻底崩溃!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瘫跪在地!
他带来的两个小混混也傻了,看着自己老大像见了鬼一样瘫在地上尿裤子,下意识地就往后退。
“云…云哥!饶命!饶命啊!”李老歪涕泪横流,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我…我瞎了眼!我该死!那钱…那钱不要了!
“李老歪。”王云的声音不高“当年跟着李三,没少欺负人吧?现在,又干起这坑蒙拐骗的勾当?”
“我…我错了!云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李老歪头磕得更响了,额头都见了血。
“大壮欠你多少?”王云问。
“没…没有!一分没有!他…他不欠我钱!是我瞎说的!”李老歪慌忙摆手。
“欠条。”王云伸出手。
李老歪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王云接过欠条,看也没看,直接扔进了旁边烧得正旺的火盆里。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那张纸,化作一缕青烟。
“滚。”王云只说了一个字。
李老歪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挣扎起来,也顾不上湿漉漉的裤裆,对着王云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然后像被鬼追一样,消失在村道的黑暗中。
收拾完李老歪,王云像没事人一样,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肉放进大壮娘的碗里。
“婶儿,吃饭。菜凉了。”
大壮娘看着碗里的肉,又看看王云平静的侧脸。
她搞不明白,这五年,王云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如今这副让人敬畏又心酸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