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进入古楼后的第七天。
张家大宅像一座被抽走了主心骨的巨大坟墓，死寂里透着一种惶惶不安的躁动。表面的秩序在长老会和张海客等人的强力维持下勉强恢复，但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末日的恐慌和迷茫。
族长进去了。那个一夜之间以雷霆血腥手段稳住局势的新任族长，进入了那个有去无回的禁地。未来在哪里？张家还能撑多久？汪家会不会再次来袭？
各种绝望的猜测在私下里疯狂流传。
张琪玉跟着张海客，进行着比以前更加严酷和繁重的训练。张海客完全继承了张起灵的冷酷风格，训练起来毫不留情，仿佛要把所有对未来的不安和愤怒都发泄在操练上。
张琪玉累得几乎脱形，但不敢有丝毫怨言。她知道，现在能保护她的，只有她自身那点微薄的“价值”和张海客手中仅存的力量。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
张琪玉睡得正沉，忽然被人粗暴地摇醒。她惊恐地睁开眼，看到张海客冰冷的脸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凝重。
“起来。跟我走。”他声音压得极低，不容置疑。
张琪玉不敢多问，手忙脚乱地爬起身。她发现屋子里其他孩子都沉睡着，似乎被下了药。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张海客带着她，如同鬼魅般穿梭在阴影里，避开几拨巡逻的队伍，来到了祠堂后方一处极为隐蔽的密室。
密室里已经等着十几个人。都是张海客、张海杏这样的核心子弟，以及几位看起来伤势未愈却眼神锐利坚定的中年男子。他们个个神色凝重，屏息等待着什么。
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张琪玉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她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张琪玉快要被这沉默的压力压垮时——
密室一面毫无痕迹的石壁，突然发出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缓缓移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人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所有人瞬间绷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来人。
昏暗的光线下，那人身形瘦削，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仿佛久病初愈，但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冰冷，却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寒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和……疲惫。
张起灵！
张琪玉猛地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他不是进了古楼吗？！这才七天！他怎么出来的？！而且看起来……并没有失忆？！
张起灵的目光快速扫过密室内的众人，在张琪玉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看到她眼中的震惊和恐惧，却没有任何表示。
“灵少爷！”张海客等人激动地压低声音，纷纷行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敬畏。
张起灵微微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他的动作似乎有些微的滞涩，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压力或痛苦，但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
“时间不多。”他开口，声音比进去之前更加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长话短说。”
“古楼之内，确有传承，亦有……禁锢。”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地，“我所获不多，但足够应对眼前。”
他看向那几位中年男子：“泗水古城失利，非战之罪，乃内部泄密与汪家里应外合所致。名单在此。”
他递过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布，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名字。那几位中年男子接过，只看了一眼，便眼眶发红，咬牙切齿，重重颔首。
“家族内部，朽木已深，积重难返。强行清洗，只会同归于尽，便宜外敌。”张起灵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唯有断尾求生。”
他目光转向张海客等年轻一代：“你们，是张家最后的‘生力’。而非耗在此地，与朽木一同腐朽。”
张海客等人神色一凛，似乎明白了什么。
“灵少爷，您的意思是……”
“分散。潜伏。”张起灵吐出四个字，重逾千斤，“带着还能信任的人，带上必要的资源和火种，离开这里。去南方，去海外，去一切能扎根的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
密室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震惊了。
放弃祖地？分散逃离？这……
“这是……逃亡？”一个年轻子弟忍不住颤声问。
“是留存。”张起灵纠正，眼神锐利如刀，“用空间换时间。用隐匿换生机。等待……重聚之日。”
他看向众人，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托付：“张家的责任，从来不是守着一座注定沉没的坟墓。而是守护‘终极’的秘密，延续血脉的存续。活下去，才是最大的责任。”
他从怀中取出几份看似古老的卷轴和几块特殊的令牌，分发给张海客和几位中年男子：“这是路线图，联络方式，以及……部分海外资产的凭证。如何运作，你们自行斟酌。”
“记住，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敌人最大的威胁。隐藏好，活下去。”
张海客接过那沉甸甸的卷轴和令牌，手都在颤抖。他猛地单膝跪地，其他子弟也纷纷跪下，声音哽咽却坚定：“谨遵族长令！定不负所托！”
张起灵没有扶他们。他受下了这一礼。此刻，他就是族长，在下达最后的、关乎家族存续的命令。
“去吧。立刻行动。趁那些人还在争权夺利，趁汪家还在消化此次损失。”他挥了挥手，背影决绝，“我会留在这里，稳住他们，为你们争取时间。”
“族长！”张海客猛地抬头，急道，“您不走？！您留下来太危险了！那些老东西和汪家绝不会放过您！”
张起灵缓缓转过身，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疲惫和讥诮。
“我若走了，谁来做那棵吸引所有火力的‘树’？”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漠然，“总得有人，留在舞台上，把戏唱完。”
他看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却努力竖着耳朵听的张琪玉。
“带上她。”他对张海客说，“她还有用。保护好。”
张琪玉心脏猛地一缩。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进入古楼是计划的一部分！出来布置后路也是计划！他根本没想失忆！他要把所有忠心的、有潜力的力量送走，自己独自留下面对所有的明枪暗箭！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未来！
张海客重重磕了个头，不再多言，红着眼睛站起身：“走！”
密道悄然开启，众人鱼贯而入，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张琪玉被张海客一把拉住，踉跄着跟在最后。
进入密道的前一刻，她忍不住回头。
只见张起灵独自站在空旷的密室中央，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过于挺拔却单薄的脊背，透出一种承担了所有的沉重和……死寂。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回望，极轻微地，几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
然后，他抬手，按下了机关。
石壁缓缓合拢，彻底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那个注定沉沦的、巨大的牢笼。
黑暗的密道里，只剩下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
张琪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好像……终于有点明白了。
所谓的责任，所谓的计划。
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而是为了，在无尽的黑暗和绝望之中，为那么一点点……或许存在的未来。
保留下一颗，微弱的火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