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张扬没回信息。
他盯着屏幕上那句命令式的“别迟到”，指尖悬在键盘上空，却一个字也敲不下去。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像两只手，一只把他往回忆里拽，另一只把他往现实里推，来回撕扯，几乎要把他的脑子扯成两半。
“啧啧啧。”
王德发把脑袋凑过来，目光在张扬的手机屏幕和涨红的脸上来回扫视，那八卦的眼神，亮得跟探照灯似的。
“机票都发过来了，还是单程票，这意思还不明显吗？要么是来找你算账的，要么是来找你再续前缘的。扬子，我赌五毛钱，是后者。”
张扬烦躁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扣，“滚蛋，就你话多。”
王德发嘿嘿一笑，也不恼，只是从箱子里又摸出两瓶啤酒，一瓶放在张扬面前，自己那瓶往桌角一磕，“砰”的一声，瓶盖飞了出去。
他把酒瓶递到张扬面前，没多说什么，就一个字。
“喝！”
张扬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那瓶冒着凉气的啤酒。他一把抓过来，仰头就往嘴里灌。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那股子憋在胸口的烦闷，似乎被冲散了些许。
王德发也陪着他，一口气吹了半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行了，别寻思了。”王德发抹了把嘴，“天大的事，喝完这顿再说。来，大网红，不开播跟兄弟们吹吹牛？”
这话提醒了张扬。
他看着手机上那些还在疯狂跳动的未读消息和评论，心里那股子无处发泄的劲儿又上来了。
妈的，想那么多干嘛！
他重新把手机架好，点开了那个刚刚关闭没多久的直播软件。
“家人们，我又回来了！”
他对着镜头，晃了晃手里的半瓶啤酒，眼睛因为酒精的缘故，亮得惊人。
几乎是在他开播的瞬间，直播间的人数就跟坐了火箭一样往上蹿，几秒钟就破了十万。弹幕密密麻麻，几乎把他的脸都给盖住了。
【卧槽！主播又播了！】
【刚才那个小姐姐呢？我给你刷个嘉年华，你再把她连回来啊！】
【主播，脸怎么这么红？喝多了？】
【扬哥！快说说，明天去不去接机！我集资给你买个喇叭，到机场就喊：林雪，张扬来娶你了！】
“去去去，起什么哄！”张扬看着弹幕，大着舌头笑骂道，“你们懂个屁！这叫战术性撤退，战略性转进！”
王德发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撸串一边客串人形弹幕：“对！我兄弟这叫拉扯！高端的拉扯！”
张扬喝得上了头，平日里那些压在心底的牢骚、不甘和自嘲，全都借着酒劲儿翻涌了上来。
他指着镜头，像是对着那几十万观众，又像是对着自己说话。
“你们老说，让我好好干，别送外卖了。我跟你们说，我他妈在家好好的，非要出来打工。不打工，我只是穷，现在出来打工，我是又累又穷！”
他这话说得又心酸又好笑，弹幕瞬间刷过一片“真实了”和“哈哈哈哈”。
“还有人说我年轻，有的是机会。”张扬又灌了一大口酒，自嘲地笑了起来，“年轻的时候我没有钱，后来我努力了好几年，我终于......不再年轻了。”
直播间里，笑声和“泪目了”的弹幕交织在一起。
王德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扬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彻底收不住了。
“好男人，志在四方。我告诉你们，喝西北风的时候，不要声张！”
“今天解决不了的事，你们也别着急。反正，明天也解决不了！”
“以前，他们都劝我，要走出舒适圈。现在我想明白了，走出去干嘛？我现在的目标，是努力扩大我的舒适圈！”
他越说越起劲，站了起来，一只脚踩在塑料凳子上，指点江山，唾沫横飞。
“我跟你们说，我但凡有一点本事，我也不至于......一点本事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王德发笑得差点从凳子上出溜下去，“扬子，你他妈是个人才！德云社没你都得倒闭！”
直播间的观众也快笑疯了，礼物刷得飞起，所有人都被这个满嘴跑火车、金句频出的醉鬼主播给逗乐了。
张扬却不管不顾，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股子被压抑了太久的愤懑和不羁，在酒精的催化下，彻底爆发。
“他们都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瞪着眼睛，声音陡然拔高，“我告诉你们，狗屁！”
“命里无时，我强求！我乱求！我硬求！”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他妈说了算！”
他猛地一闭眼，又猛地一睁开，动作夸张地对着镜头吼道。
“我一闭眼，世界就黑了！我一睁眼，世界就亮了！”
“我不是主角，谁是主角？！”
那股子中二又霸道的气势，让整个直播间都为之一静。
随即，是更加疯狂的弹幕。
【主播疯了，我好喜欢！】
【我命由我不由天！扬哥牛逼！】
张扬叉着腰，得意地看着屏幕，仿佛自己就是征服了世界的王。
“吾日三省吾身......”他煞有介事地拖长了音调，然后一拍大腿，“我没有错！”
王德发在旁边拼命鼓掌：“对！错的不是你，是世界！”
“有人说，顺其自然是福气。我偏不！”张扬一脚把脚边的空酒瓶踹飞，“我偏要跟这狗日子的命运较较劲！搬不动的石头，我就天天去踹它两脚！跨不过去的坎，我就在上面坐着，歇够了再走！”
“小病，我自己扛！大病，老子拿八字去扛！”
“人生就像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
“我就是要让老天爷知道，我张扬，没怂过！”
他一口气吼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上是混杂着酒精和汗水的红光。
直播间里，三十多万观众，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人再发“哈哈哈哈”，屏幕上飘过的，都是“扬哥威武”、“说得好”、“敬你一杯”！
所有人都被这个外卖小哥身上那股子野草般的生命力给震撼了。
张扬喘匀了气，看着镜头，咧嘴一笑。
“听哥一句劝，从今以后，只爱自己，只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这日子，就得自己说了算！”
“中国有句古话叫......有句古话，说得好！”他舌头打着结，努力想组织语言，最后索性一挥手，“反正，哥说的这些，你们就记住！别管记住什么，你就记住！”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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