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寒意,如影随形。它不仅源自北境肆虐的夜风,更来自这片土地上弥漫的死寂。曾经生机盎然的黑石村,此刻只剩断壁残垣,凝固在无边的黑暗中。空气中,甜腻与腐臭交织,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大量血液干涸后,又被某种难以名状的污秽所浸染。
小鱼蜷缩在半塌的灶膛里,瘦小的身躯紧紧抱成一团。破旧的粗布衣死死捂住她的口鼻,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不敢泄露分毫。那双曾倒映着璀璨星空的眼眸,此刻只被巨大的恐惧占据,几乎要撑裂眼眶,死死盯着灶膛外,月光勾勒出的扭曲死亡景象。
几个时辰前,村庄尚沉浸在安宁的睡梦中。
然后,低语声来了。
那并非风过石缝的呜咽,也非野兽夜间的嚎叫,而是一种粘稠得仿佛能直接摩擦脑髓的絮语。它含糊不清,却蕴含着令人疯狂的诱惑与彻骨的寒意。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短促惊叫骤然响起,又很快被某种湿漉漉、撕裂血肉的声响吞噬。
透过柴薪的缝隙,小鱼看到了“它们”。
它们并非拥有清晰形体,更像是一团团蠕动的、不定形的黑影,在惨淡月光下如流质般蔓延。所过之处,土墙无声蚀穿,木门腐败成渣。偶尔,黑影中会猛然探出几条滑腻、布满吸盘的触须,精准地卷住奔逃的人影,拖入更深沉的黑暗。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以及细微、仿佛满足般的叹息低语。
她看到邻居张大叔,那个曾徒手扳倒野猪的强壮猎户,挥舞着柴刀冲向一团黑影。刀锋砍入,却如同陷入泥潭,了无声息。下一刻,数条触须缠上他的手臂、头颅、躯干……猛地一拧一扯。小鱼闭上眼睛,但那骨骼碎裂、血肉分离的声响,以及瞬间弥漫开的浓重血腥,已永远刻入她的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低语声和咀嚼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村外的荒野风中。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的喧嚣更为窒息。
直到蹄声与金属摩擦声划破这片沉寂。
小鱼猛地一颤,几乎要尖叫出声,却又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她颤抖着向外窥视。
来的并非那些黑影。是身着统一制式玄黑轻甲、披着暗红披风的人。他们动作迅捷而警惕,三人一组,手持劲弩或长刀,背靠背缓慢推进,仔细检查着每一处废墟,以及每一具——或者说,每一块残缺的遗骸。
他们的甲胄胸前,刻着一个狰狞的兽首图腾,口中衔着一柄断剑。小鱼认得那个标志,爹爹说过,那是朝廷镇魔司的标记,是专门对付山精野怪、保护百姓的官爷。
但此刻,这些“保护者”的脸上,只有凝重而冷漠的神色,那是见惯了死亡的麻木。
一个队长模样的男人蹲下身,用刀尖拨弄着地上的一摊粘稠、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的黑色黏液。他戴着手套的手指沾起一点,凑到鼻尖嗅了嗅,立刻嫌恶地皱紧眉头。
“腐蚀性很强,带有精神污染残留。”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确认是‘畸变之物’所为。记录:类型疑似‘暗蚀型’,具有实体吞噬与精神侵袭特性。足迹……非人形,多重触须状拖行痕迹。”
一名队员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截被撕裂的、布满鳞片的肢体,它还在轻微地抽搐。“头儿,看这个。不完全像人的,也不像任何已知野兽。”
队长走过去,看了一眼,眼神更加阴沉。“带回司里,交给仵作和研异所那帮疯子。通知附近所有哨所和村镇,提高警戒,夜不出户。妈的,这东西的污染范围越来越大了。”
他们的对话冰冷而专业,在这片人间地狱中显得格外刺耳。小鱼听不懂那些术语,她只听到“畸变”、“污染”、“非人”这些字眼,混合着空气中令人作呕的味道,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终于,一名队员发现了灶膛里的她。
四目相对。小鱼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程式化的怜悯取代。他收起弩箭,尽量放柔了声音:“孩子,别怕。我们是镇魔司的。没事了,出来吧。”
小鱼没有动,只是瞪大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冲开脸上的污渍,留下两道苍白的痕迹。她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没事了?”她心里重复着这三个字,目光越过那名队员,看向他身后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屠宰场。爹爹、娘亲、小豆子弟弟……都没了。整个村子,都没了。
冷风卷着灰烬和血腥味吹过,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那些消失的低语仍在空气中残留。
怎么会没事?
这个世界,从今夜起,在她眼中彻底变成了冰冷、黑暗,充满不可名状恐怖的绝望烬土。
镇魔司队员叹了口气,伸出手,想将她拉出来。他的手套上,还沾着那抹来自异界的、蠕动着的漆黑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