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镇远城,钦天监衙署,密室。

烛火如豆,却将顾承安的身影拉扯得如同一尊俯瞰北境的阴影神祇,投射在墙壁巨大的舆图之上。他面前冰冷的黑檀木书案上,静静躺着三份密报。

一份,是镇魔司关于巨象岭遭遇“群山饲食者”的惨烈战报。

一份,是各地暗线汇总的血舌教活动日益猖獗,小型祭祀频发的警示。

最后一份,则来自他亲手安插在镇魔司的“眼睛”,评估了秦武近期的异常动向——此人对葬神谷的“鳞臂修行者”抱有超乎寻常的执念,且私下里,对朝廷的“辟玄计划”已流露出质疑。

顾承安的目光在三份文书间缓缓流转,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如同在为一场即将上演的宏大戏剧,敲下前奏的鼓点。

此时,规律的叩门声响起。

“进。”

一名文书官垂首而入,双手恭敬地呈上一枚闪烁着诡异微光的骨片:“大人,研异所加急破译。来自那鳞臂修行者故居及葬神谷邪教工坊的……骨片密文。”

顾承安眼底波澜微动,接过了骨片。他将其置入书案上一个刻满精密符文的黑色砚台状法器中。

法器幽光一闪,骨片上的符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如游蛇般扭曲、重组,最终在空气中投射出一行行闪烁着微光的虚幻文字。

顾承安逐行阅读,当看到其中几句关键信息时,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堪称愉悦的冰冷笑意。

“朔月之夜……陨星坑……九鼎归一……神降之门……涤荡污秽,重塑乾坤……”他低声念出这些疯狂的字句,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算计光芒。

“原来如此,血舌教的最终目的,是陨星坑。妄图借助九鼎碎片的力量,在那片禁地接引所谓的‘真神’降世……真是……何其疯狂,又何其……恰到好处。”

他缓缓起身,踱至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手指精准地落在一个标记着骷髅的地点——“陨星坑”。那里是北境最著名的凶煞之地,传说天外陨星曾坠落于此,地磁紊乱,能量狂暴,万物不生。

“大人,是否立刻通报镇魔司,调集重兵封锁陨星坑,将邪教徒一网打尽?”文书官谨慎地请示。

顾承安却缓缓摇头,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不。为何要阻止?”他反问道,“一场精心布置的棋局,棋子自己走到了最关键的位置,棋手要做的,是欣赏,而不是掀桌。”

文书官一愣,满脸错愕:“大人,您的意思是……”

“血舌教想召唤,便让他们召唤。”顾承安转身,目光幽深得如同深渊,“如此规模的血肉祭典,如此庞大的能量汇聚,不仅能引出他们背后那尊所谓的‘真神’,或许……还能将更多潜藏在水面下的、不受掌控的‘惊喜’,一并炸出来。”

他走回书案,提起蘸饱墨的狼毫笔,在一张特制的兽皮纸上,以一种可怕的平静,书写着足以改变北境格局的命令。

“传令:所有监视血舌教之暗线,暂缓一切清除行动。转为严密监控,务必确保其‘血肉盛典’顺利进行。必要时,可提供‘有限度的、不留痕迹的’便利,助其完成祭品筹备。”

文书官只觉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大人!这……这无异于养虎为患!万一那‘真神’真的降临……”

“没有万一。”顾承安打断了他,笔锋未停,“就是要让他们成功,至少,要让他们看到成功的希望。”

他写完第一道指令,墨迹未干,便落笔第二道。

“令:神机营‘贪狼’、‘破军’二部,即刻秘密开赴陨星坑外围,携带所有‘辟玄’重弩与‘坤元’禁锢法阵,抢占地利,隐蔽待命。无我手令,不得暴露,更不许介入任何冲突。”

“令:北境所有‘辟玄卫’,结束休整,全员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写罢,他将两份指令递给文书官。

“即刻,发出。”

文书官接过那仿佛有千斤重的兽皮纸,手在微微颤抖,却只能恭敬领命:“是,大人。”

他转身欲退,顾承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一事,”顾承安的目光重新投向舆图上的陨星坑,声音低沉而冷酷,“给镇魔司的公文,措辞要模糊。只说陨星坑区域能量异常,疑有邪教大型集会,建议他们‘酌情’派遣‘精锐’力量,前往‘侦察’。记住,是‘侦察’,不是‘清剿’。”

文书官瞬间通体冰凉,他彻底明白了顾承安的意图。

这哪里是建议,分明是一份经过精心包装的死亡通知!他是要用镇魔司的血,去为朝廷的最终收割,探明道路,喂饱猛兽!让那些桀骜不驯的高武者,亲身去体验一下,所谓“神”的恐怖!而朝廷最精锐、最忠诚的力量,将在最后,以救世主的姿态降临,收拾残局,并将所有不稳定因素……连同那“神”一起,彻底清除!

“属下……遵命。”文书官深深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惊惧与骇然,快步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密室。

室内,唯余顾承安一人,负手立于舆图之前。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朔月之夜,陨星坑上血流成河、邪神降临的末日景象;也看到了在那之后,辟玄卫的钢铁洪流碾压一切,将所有超凡的威胁彻底抹除的“盛世”画卷。

“修仙者、邪教徒、畸兽、江湖草莽……还有那只已经入局的、有趣的‘鳞臂’蝼蚁……”他低声自语,如同审视棋盘上所有棋子的神。

“尽情地表演吧,尽情地挣扎吧。”

“你们越是疯狂,越是强大,便越能向世人证明——由凡人之力所构建的‘绝对秩序’,是何等伟大且必要。”

烛火轻轻一跳,映照着他毫无波澜的侧脸,冰冷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