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窗外的世界,被一种粘稠的灰绿色吞噬。
盘山公路像一条僵死的灰蛇,缠绕在沉默的山峦间。
林薇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浓雾毫无征兆地涌来,能见度骤降,她不得不打开雾灯。
昏黄的光线勉强穿透几步,便被无尽的混沌吸收了。
收音机里滋啦作响,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夹杂着刺耳的杂音,最终彻底归于沉寂。
只剩下引擎的低吼和雨刮器刮擦玻璃的单调声响,一下,又一下,刮得人心烦意乱。
“妈妈,”后座传来女儿朵朵怯生生的声音,小小的身子缩在儿童安全座椅里。
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旧兔子玩偶,“我们还要多久才到呀?这里好黑……”
林薇从后视镜里看了女儿一眼,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涩难言。
朵朵那双酷似她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对这个陌生环境的恐惧和不安。
“快了,朵朵乖,很快就到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我们只是暂时把朵朵放在阿太(曾外祖母)家一段时间,等姥姥病好了,妈妈马上就来接你,好不好?”
这话像是在安慰女儿,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母亲突发重病进了ICU,她这个独女必须立刻赶回去陪护。
城里的托班不放心,请保姆又来不及,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想起这个几乎快被遗忘的、独居在深山老家的外婆。
关于外婆的记忆很少,且都蒙着一层灰翳。
只记得她常年住在深山里,性格孤僻,寡言少语,与城里的她们家往来极少。
母亲在世时,似乎也鲜少提及这位老人。
前方雾霭深处,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显现。
那是一座老旧的木楼,仿佛是从山体里生长出来的瘤节,歪歪斜斜地矗立在荒芜的山坳尽头。
黑黢黢的瓦片覆着厚厚的青苔,木质墙板被岁月和湿气侵蚀得泛黑腐朽。
大片枯死的藤蔓如同扭曲的血管般爬满了大半墙面,几乎要将整栋房子勒窒息。
车灯扫过,楼上的窗户黑洞洞的,像一只只没有眼白的眼睛,冷漠地窥视着不速之客。
林薇停下车,一股混合着陈年老木、腐烂植被和某种淡淡霉味的潮湿空气,立刻透过车窗缝隙钻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里太静了,静得只剩下风声和偶尔不知名虫子的窸窣,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她深吸一口气,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干涩门轴转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老宅那扇厚重的、仿佛被烟火熏燎过的木门,自己打开了一道缝。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后的阴影里。
那是一个极其干瘦的老妇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硬的深蓝色斜襟布褂,佝偻着背,脸上皱纹密布,像是被风干了的橘皮。
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稀疏的小髻,露出光秃而布满老年斑的额头。
是外婆。
她的眼神浑浊,目光落在林薇身上时,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波澜。
只是像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冷淡得近乎漠然,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林薇那句卡在喉咙里的“外婆”一时竟叫不出口,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