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只是第一笔利息。

马车并未驶向皇陵别院,而是依着宫中来的指示,先抵达了一处僻静的行馆暂歇,等候翌日宫廷正式册封的文书与仪仗。

行馆清幽,伺候的宫人低眉顺眼,规矩极严,对她这个即将去守陵的“准太后”份外恭敬,却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与好奇。

姜玉屏退了众人,独自坐在窗边。

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那里平坦依旧,却仿佛还残留着前世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生命流逝的空茫。

她的孩子…那个她甚至来不及知道存在,就被他亲生父亲一碗毒药扼杀的孩子…

恨意如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萧衍之,林瑶瑶…你们欠我的,欠孩子的,我要你们一一偿还!

翌日,宫中果然来了旨意,正式册封她为“静懿夫人”,享亲王正妃份例,移居皇陵别院,为老晋王守陵祈福。名头好听,实则是将她圈禁在那荒凉之地,了此残生。

传旨太监笑容可掬,却掩不住眼底的审视。

姜玉恭敬接旨,脸上无波无澜,仿佛真的心甘情愿。

送走宫使,她便启程前往京郊皇陵。

别院坐落在山脚,清冷寂寥,除了几个看守陵寝的老兵和一批新拨来的、沉默寡言的仆役,再无他人。

这里,将是她的牢笼,也将是她的堡垒。

日子仿佛一下子沉寂下来。

每日对着青灯古佛,抄写经卷,日子单调得如同凝固了一般。京城的风波似乎已被重重宫墙隔断,再无声息。

但她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她撕毁圣旨、指控亲王、自愿守陵的壮举,早已在京城每一个角落发酵,成为茶余饭后最刺激的谈资。晋王府大门紧闭,萧衍之称病禁足,更是坐实了种种猜测。

她如今身份特殊,既是“弃妇”,又是“贞烈孝妇”,更是皇帝亲口承认的“静懿夫人”,无人敢轻易打扰,却也无人真的关心。

除了姜家。

在她入住别院的第五日,暮色四合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停在了别院后门。

来人是她的母亲,姜夫人。

不过几日,姜夫人仿佛老了十岁,鬓边竟有了星霜。一见姜玉,未语泪先流,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声音哽咽破碎:“我的儿…你受苦了…你怎么就那么傻…那么烈性…”

感受着母亲温暖却颤抖的怀抱,姜玉冰冷的心房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涌上酸楚。

前世,她蠢钝不堪,连累家族蒙羞,父母在她死后也不知何等伤心。而今,她看似惊世骇俗,却实则将家族从未来那场更大的灾难(与注定败落的晋王府捆绑)中剥离了出来。皇帝对姜家的轻轻放过,便是明证。

“母亲,我没事。”她轻轻回抱母亲,声音平静,“女儿不孝,让家族蒙羞了。但唯有此法,方能保全姜家清誉,不至将来陷入更深泥潭。”

姜夫人抬起泪眼,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玉儿,你…你可是知道了什么?晋王他…当真…”那“不能人道”四字,她实在难以启齿。

姜玉眸光微闪,低声道:“母亲不必多问。只需知道,女儿此举,绝非一时冲动。父亲与兄长在朝中,近日当更加谨言慎行,远离晋王一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