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驾驶座的车门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开,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一只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率先踏在布满碎石和尘土的地面上,紧接着,是包裹在熨帖的深灰色西裤里修长笔直的腿。男人高大的身影从车里探出,站直。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冷硬完美的侧脸轮廓,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刺目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正是林言秋。

他显然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赶来,西装外套还一丝不苟地扣着,领带紧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与这片混乱废墟格格不入的、冰冷而精确的精英气场。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工棚门口混乱的场景:一个男人(赵经理的跟班)正攥着揉成一团的图纸,一脸凶狠;而林栖悦则狼狈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碎石地上,手肘和膝盖处的衣料明显被磨破,渗出刺目的血痕,脸色苍白,却倔强地仰着头,眼中燃烧着愤怒和不屈的火焰。

“怎么回事?” 林言秋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瞬间割开了废墟上凝滞的空气。他迈开长腿,步履沉稳地朝冲突中心走来,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嘎吱声。

那凶悍的跟班一看来人,脸上的凶狠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一片惊惶的惨白,刚才面对林栖悦时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连攥着图纸的手都下意识地松了松,结结巴巴地开口:“林、林总!您……您怎么来了?没、没什么事!就是这个记者,她鬼鬼祟祟偷看图纸,还想抢!我……我让她走,她不肯,自己摔倒了!” 他急于撇清责任,颠倒是非。

林栖悦的心在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又在听到跟班的污蔑时,被愤怒的火焰灼烧得生疼。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反驳,膝盖处传来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言秋的脚步停在林栖悦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个跟班,也没有去管他手里的图纸。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落在林栖悦身上。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她沾满尘土、磨破的裤子和渗出鲜血的手肘、膝盖,那刺目的红在灰败的废墟背景下显得格外惊心。他的视线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捕捉到她眼中强忍的痛楚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即使摔倒也下意识紧紧护在身侧的一个东西上——

那是一个沾满泥土、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旧陶罐。罐身粗糙,边缘甚至有些磕碰的缺口。正是那个被林栖悦从废墟边缘抢回来、奶奶用来腌咸菜的陶罐!此刻被她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死死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对抗这冰冷世界的唯一武器。

林言秋的目光在那个旧陶罐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在查看她的伤口时更长了一秒。镜片后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波动掠过那冰封的湖面,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那丝波动被更深沉的、冰冷的怒意取代。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终于转向那个瑟瑟发抖的跟班。那目光不再是平静,而是凝成了实质性的寒冰,带着千钧重压。

“图纸?” 林言秋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谁给你的权利,随意处置项目图纸?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目光扫过林栖悦磨破渗血的伤口,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刺骨,“对记者动手?”

“我……我……” 跟班被他看得腿肚子发软,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后背,“林总,是她先动手抢的!她想偷看商业机密!我……我只是阻止她,她自己没站稳……” 他还在狡辩,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阻止?” 林言秋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那跟班几乎窒息。他伸出手,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拿来。”

那跟班被他慑人的气势彻底压垮,不敢有丝毫犹豫,哆哆嗦嗦地将手里揉成一团的图纸递了过去,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

林言秋接过那团皱巴巴的纸,甚至没有展开看一眼。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跟班脸上,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冷酷:“你被解雇了。现在,立刻,离开这里。明天去人事部办手续。”

“林总!我……” 跟班如遭雷击,还想求饶。

“滚!” 林言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终结力量。那一个字,像重锤,彻底砸碎了跟班最后的侥幸。

跟班面如死灰,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连滚爬爬地逃离了现场,背影狼狈不堪。

废墟上只剩下林言秋和林栖悦两人,以及那台沉默的钢铁巨兽推土机。风卷起尘土,带着废墟的荒凉气息。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断壁残垣上,形成一种无声的对峙。

林言秋这才缓缓展开手中那团皱巴巴的图纸。他修长的手指抚平纸页,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的目光在图纸上迅速移动,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当他的视线落在那标记着奶奶家位置、旁边用细小笔迹写着“栖悦”两个字的地方时,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零点几秒。

随即,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张关键的图纸单独抽了出来,对其他几张皱巴巴的图纸看都没看,随手一扬——那些图纸如同被遗弃的垃圾,被风吹散,打着旋儿落回满是尘土的废墟上。

林栖悦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那两个字!可他做了什么?他像处理垃圾一样,把证据丢掉了!连同其他图纸一起!仿佛那两个字从未存在过,仿佛她刚才看到的、感受到的剧烈冲击,都只是她的幻觉!

林言秋的目光终于从图纸上移开,重新落回林栖悦身上。他手里只剩下那张写着“栖悦”的图纸。他看也没看,只是随意地卷起,握在手中。然后,他朝她走近一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林栖悦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属于高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冰冷而疏离。夕阳的余晖透过他金丝眼镜的镜片,在他眼底投下莫测的光影。他蹲下的姿态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仿佛在评估一件受损的物品。

“能站起来吗?”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解雇跟班、丢掉图纸的激烈都未曾发生。他的视线落在她磨破渗血的膝盖和手肘上,眼神像在检查图纸上的一个结构缺陷。

林栖悦被他这种冰冷的、事不关己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所有的委屈、愤怒、被践踏的尊严、还有刚才差点被证实的隐秘猜测所带来的巨大失望,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爆发!

“不用你假惺惺!”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嘶哑颤抖,“林大设计师,管好你的推土机就行!我这点‘无谓的旧物’造成的‘阻碍’和‘毒药’,还死不了人!”

她挣扎着,不顾膝盖的剧痛,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撑着冰冷的地面,咬着牙,硬生生地想要自己站起来。动作笨拙而倔强,每一次挪动都牵扯到伤口,疼得她额头冷汗涔涔,但她拒绝向他示弱,更拒绝接受他任何形式的、施舍般的“帮助”。

林言秋蹲在她面前,镜片后的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徒劳而痛苦的挣扎。她没有向他求助,甚至拒绝他的靠近。她眼中的愤怒和恨意,像烧红的烙铁,清晰地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她的倔强,她死死护在怀里的那个沾满泥土的旧陶罐,还有她身上刺目的伤痕……都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向他冰封的心防。

就在林栖悦用尽力气,摇摇晃晃几乎要站直身体的瞬间,膝盖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预料中再次撞击冰冷碎石地面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稳稳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揽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下坠的趋势。那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来惊人的热度和一种坚硬如铁的支撑力。与此同时,另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精准地扣住了她受伤那只手的手腕,力道不小,带着一种掌控的意味,阻止了她下意识地推拒。

林栖悦整个人几乎被半抱半挟持地固定在了林言秋的怀里!

雪松的气息混合着男性强烈的存在感瞬间将她包围。她惊愕地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中。金丝眼镜的镜片后,那片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挣扎!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狂躁的怒意,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痛楚?那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冲破镜片的阻隔,将她吞噬!

林言秋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他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甚至能感觉到她脉搏在他指尖下疯狂地跳动。他俯视着她,两人的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味、血腥味和他身上冰冷的雪松气息,形成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张力。

“闹够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无波,而是像被强行压抑的熔岩,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怒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清晰地砸在她的耳膜上,“林栖悦!你非要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把自己摔死在这种地方才甘心?!”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刃,狠狠地刺入林栖悦的心脏!那毫不掩饰的“不懂事”评价,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屈都扇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被彻底羞辱的难堪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放开我!”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用尽全身力气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受伤的手腕被他死死扣住,疼得钻心,另一只手徒劳地去推拒他坚硬的胸膛,声音尖锐地嘶喊,“林言秋!你这个混蛋!放开!谁要你管!你滚!滚回你的高楼大厦去!别碰我!别碰我的东西!” 她挣扎着,甚至想用脚去踢他,却因为姿势和疼痛而徒劳无功。那个旧陶罐被她紧紧护在两人身体之间,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着过去温暖的浮木。

林言秋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纹丝不动,任凭她像困兽般挣扎。他眼底翻涌的暗流越来越汹涌,那冰冷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就在林栖悦的挣扎越来越激烈,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咬向他时,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而尖锐的鸣笛声刺破了废墟上的僵持!

一辆白色的救护车,闪烁着刺眼的蓝红光芒,呼啸着穿过狭窄的巷口,在废墟边缘猛地刹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