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沈言背靠冰冷的墙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本厚重法律典籍的烫金书脊,目光却穿透书架的缝隙,落在不远处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佝偻身影上。

老鬼,李富贵。

自从和秦枭天台坦白局过后,他就一直留意观察着老鬼。他发现,当秦枭那极具压迫感的身影不在附近时,这个“疯子”浑浊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追随着自己。不是疤哥那种黏腻的恶意,也不是其他犯人纯粹的敬畏或好奇,更像是一种……紧张的、带着某种目的的注视。

有时是洗衣房他独自经过僻静过道时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有时是他在食堂角落吃饭时对面长椅晃过的模糊人影。一种无声的、带着保护或监视意味的尾随。

沈言合上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站起身,没有走向常去的靠窗位置,而是径直离开图书室,走向靠近工具储藏间的小巷——那是秦枭默许的、绝对的“安全区”,没有监控探头,也罕有人至。他脚步不快,确保身后那道影子能跟上。

角落的光线更加昏暗,堆放着废弃的桌椅和蒙尘的清洁工具。沈言停下脚步,背对着入口。几秒钟后,老鬼那拖沓的、带着塑料拖鞋摩擦地面的脚步声停在了他身后几米外。

沈言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闪电,手中那根被磨得异常尖锐的牙刷柄,如同淬毒的獠牙,精准地抵在了老鬼布满皱纹、松弛的脖颈皮肤上!

老鬼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身体僵硬,却没有尖叫或剧烈挣扎,只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他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惊诧,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了然?

“别动。”沈言的声音压得极低,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住老鬼浑浊的瞳孔,“这里没有监控,是秦枭的地盘,没人敢靠近。李富贵,或者……我该叫你什么?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疯。”

他微微前倾,牙刷尖端的压迫感让老鬼干瘦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告诉我,”沈言的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是不是林隼派你进来的?你是他的眼线?专门盯着我,找机会下手?”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冰冷的笃定。

“那你回去告诉他,我沈言迟早会从这里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我出去的那天,就是他林隼站在被告席上,为他所有罪行接受审判的日子!他欠下的血债,我会一笔笔讨回来!”

这是反诈。沈言在赌,赌老鬼对林隼的恨意远大于恐惧,赌他并非爪牙而是受害者。

老鬼浑浊的眼底,那层刻意维持的痴傻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爆发出极其锐利、清醒的痛楚!那眼神不再是浑浊的泥潭,而是燃烧着仇恨和希望的深渊!他死死盯着沈言,干裂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喷薄而出,却又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喉咙。

“沈……沈律师……”老鬼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积压了太久的悲愤,“我……我在报纸上见过您……帮穷人打官司,送坏人进大牢……您是好人……大好人!”

他急切地、语无伦次地表达着,“您进来……我不信!我不信您会变坏!我……我偷偷看着……看着您帮瘦猴……帮刘忠他们,写状子,看着您……您没变!您是好人!是被冤枉的!”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死死压抑着:“这鬼地方……到处都是林隼的耳朵!眼睛!我不敢……我不敢靠近您啊!我怕害了您!” 老鬼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沈言心中震撼,但面上不动声色,手中的牙刷力道稍缓,却并未移开:“工厂那次,架子要倒,你怎么知道的?”

老鬼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恐惧更深,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用气声急促地说:“‘毒蛇’!他进来了!我……我头天晚上,看见‘毒蛇’在那架子底下转悠!我认得他!就是他!当初就是他带人……把秦记者……拖走的!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老鬼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恐惧和仇恨,“我看见他……鬼鬼祟祟……我就知道……没好事!我怕……怕他是冲您来的……我就跟着……就看见……他动了那架子!”

秦记者?!秦锐!

沈言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瞳孔骤缩!他强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紧绷:“秦记者?你认识他?他……”

“嘀嘀嘀——嘀嘀嘀——” 尖锐刺耳的集合铃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监狱的寂静!

老鬼如同惊弓之鸟,浑身剧烈一颤!脸上瞬间恢复了那种痴傻呆滞的表情,眼神涣散,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囔:“……吃药……到点吃药了……药……不吃药要挨打……” 他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不再看沈言一眼,抱着那个破布娃娃,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朝着铃声的方向跑去,瞬间消失在书架尽头。

沈言缓缓放下抵在空中的牙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一片冰凉潮湿。老鬼最后那惊惶逃窜的样子,那句“吃药”,无不印证着无处不在的监视和威胁。但收获巨大!他不仅确认了老鬼的立场,更意外得知了秦锐被带走的直接目击者,以及……“毒蛇”这个关键线索!

他必须立刻告诉秦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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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监室,其他犯人都到放风场上遛弯儿去了,只有强子和秦枭,阿力守着门。

秦枭靠在自己床上,左肩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无大碍。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磨得锃亮的硬币,眼神看似慵懒,实则锐利地扫过刚被强子小心翼翼塞进他枕头下的一个薄薄的、用防水油布包裹的加密U盘。

强子低声:“枭哥,闻哥那边加急送来的,用了新渠道,绝对干净。”

秦枭“嗯”了一声,快速将存储设备接入一个经过特殊改装、能屏蔽监狱信号探测的微型阅读器,外形伪装成老旧电子词典。

屏幕亮起,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资料涌入眼帘。秦枭的眼神,从最初的漫不经心,逐渐变得专注,继而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

于闻的汇报(核心摘要):

沈言 - “行走的法典”的锋芒:

跨国贩du洗钱案(代号“暗流”):沈言时年23岁,尚未毕业,受导师张正清秘密委托协助国际刑警。从一笔看似正常的艺术品拍卖异常资金流切入,抽丝剥茧,构建起跨越三国、涉及十二家空壳公司嵌套的庞大洗钱网络模型。顶住死亡威胁(家门口被泼红漆、车轮被破坏),孤身潜入地下钱庄交易点附近伪装监控,获取关键交接录像。最终证据链完整递交,直接导致东南亚大du枭“帕木”的左膀右臂落网,涉案金额超十亿美元。报告附有沈言当时冷静分析资金流向的图表手稿照片,笔迹锋利如刀。

【于闻备注】:啧,23岁,还没毕业就敢单挑跨国du枭的洗钱网?这胆子比勃艮第特级园的葡萄还肥。图表手稿我看了,逻辑链条漂亮得像多米诺骨牌,推倒一个就全盘皆输。帕木那老狗的左膀栽得不冤。

码头黑帮走私网络案(代号“夜枭”):沈言24岁,独立执业初期。利用线人提供的模糊信息(“午夜三点,七号仓,有‘雀’过境”),伪装成码头货物调度员和另外一个卧底记者潜入,凭借敏锐观察识破伪装集装箱内的夹层。遭遇盘查时,以精准的近身格斗技巧(报告中标注:疑似受过系统训练,动作快、准、狠,目标关节及软肋)制服两名看守,夺取关键货单并安全撤离。此案捣毁盘踞码头十余年的走私集团,查获珍稀动植物、走私奢侈品及军火零件。

【于闻备注】:午夜三点,七号仓…这线报跟劣质餐酒一样含糊。他居然能品出“雀”是走私货?这嗅觉比我的侍酒师还灵。格斗技巧?快准狠,专攻软肋关节…嗯,标准的反制术路子,干净利落,不像野路子。枭爷眼光毒,这小律师是块包着天鹅绒的硬骨头。

其他补充:沈言在接“游隼案”前时常无偿为弱势群体发声,比如《尘肺无声案》为罹患尘肺病却被工厂抵赖、求告无门的底层工人群体维权。《拐女归途案》解救并协助被拐少女清除非法婚姻、户籍障碍,重归社会。

【于闻备注】:啧,赤子之心披法典,专挑地狱副本刷。替尘肺工掘坟翻账,帮被拐少女斩枷锁…冷眼修罗都动容,可惜这世道,圣光太刺眼,怪不得招了林隼那老鬼的恨。

“游隼案”崩塌的转折点(详细列出徐泽构陷手法):

伪造银行流水:通过林隼控制的境外离岸公司,向沈言名下不常用的一个旧账户分批注入总计120万“贿款”,制造虚假交易记录。

收买“行贿人”:胁迫一名因赌博欠下林隼高利贷的小包工头王德发,指认曾三次在“云裳阁”附近停车场亲手交给沈言现金(每次40万)。王德发被“安排”出境“疗养”。

关键物证“赃款”: 林隼手下利用沈言一次外出开庭的机会,潜入其律所办公室(门锁有被技术开启痕迹),将装有80万现金、印有王德发指纹的公文包塞入沈言文件柜深处。报案后,由被当地管辖区域的的刑侦支队副队长带队发现。

司法程序渗透:主审法官收到“上级暗示”,对辩方提出的流水异常、王德发证词矛盾点(时间、地点细节模糊)不予深究;关键物证“发现”过程程序瑕疵被刻意忽略。

沈言的反击(入狱前): 预感风向不对,沈言将游隼案核心证据(包括暴力拆迁现场部分未公开照片、财务造假初步分析、关键证人匿名访谈录音)备份,加密存入瑞士某银行不记名保险柜(钥匙下落仍在追查)。沈言曾紧急致电导师张正清,通话被监听中断,随后张教授家附近出现可疑人员监视。

【于闻备注】:聪明!知道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瑞士保险柜?品味不错,就是钥匙藏得有点深…张正清?老顽固一个,但骨头硬,暂时安全。林隼的狗鼻子还挺灵。

恋爱史补充:

大学女友苏晚晴分手内幕:徐泽利用沈言忙于“暗流”案无暇陪伴,制造误会,同时展示“温柔体贴”与物质攻势(送名牌包、频繁约会)。苏晚晴最终因“缺乏安全感与激情”提出分手,后与徐泽短暂交往,发现其虚伪后分手。

【于闻备注】:啧,勃艮第的优雅被一瓶廉价起泡酒骗走了?沈律师这恋爱谈得…跟他打官司一样,讲证据多过讲感情。徐泽这挖墙脚的水平,跟他伪造证据一样下作。

沈言生活方面:

Savile Row定制西装(记录显示偏好深灰、藏青,驳头宽度精确要求);

固定送洗“云裳阁”(会员036,要求淀粉含量精确控制);

工作香水:Creed “银色山泉”(冷冽疏离);

私人偏好:Diptyque “感官之水”(皂感洁净)。

【于闻备注】:嗯,Savile Row的剪裁确实衬他。深灰藏青?低调的锋芒。驳头宽度都要求精确?啧,这控制欲…跟我挑年份一样苛刻。淀粉含量精确控制?…行吧,严谨得令人发指。云裳阁的老板娘看到他的单子估计都得戴老花镜。“银色山泉”配铁面律师,绝配。“感官之水”?嗯…看来冷冰冰的外壳下,还是渴望点干净的温暖?有点意思。

秦枭:“……”

徐泽 - 腐烂的底裤:

赌债深渊:“金雀”地下赌场欠款连本带利已达580万(有签名的借据及监控录像为证),被专业追债公司“黑石”暴力催收(家门口泼漆、电话恐吓录音)。

母亲重病:母亲尿毒症晚期,在“仁和”私立医院VIP病房,每周三次透析,等待肾源。进口特效药及后续移植费用预估超300万(医院账单、药物清单)。

过往黑料:

执业初期,帮建材商周老板做阴阳合同逃税120余万(周老板已被于闻控制,愿意作证)。

利用内幕消息,诱骗老年客户购买即将暴雷的P2P产品,致其损失毕生积蓄(受害者子女已联系上)。

林隼的白手套:

经手至少三笔通过海外艺术品拍卖进行的洗钱操作(具体画作、拍卖行记录)。

处理过两起“工地意外死亡”赔偿,用远低于法定标准的金额和保密协议封家属口(协议副本、威胁录音)。

目前正协助林隼转移部分非法资产至海外信托(在查具体路径)。

性格弱点分析:极度自卑导致坐进沈言办公室后疯狂购置奢侈品炫耀(豪车、名表消费记录);对林隼既依赖又恐惧(被监听电话中流露惶恐);墙头草性格(私下联系过其他势力试探退路)。

【于闻总结】:枭爷,沈言是柄蒙尘的利剑,价值远超预期。徐泽?一瓶发酵过度的劣质葡萄汁,只等合适的时机…开瓶即毁。林隼用他,算是自砸招牌。下一步,静待您的指示。钥匙和海外信托路径,我会继续“醒酒”。

秦枭的目光在“家门口被泼红漆、车轮被破坏”那几行字上停留了很久。他想象着沈言当时可能刚刚结束一场通宵达旦的案情分析,推开门,看到的却是这种肮脏下作的恐吓。沈言那张总是冷静自持、一丝不苟的脸,在面对这种污秽时,会是什么表情?是厌恶地皱眉,还是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

“孤身潜入地下钱庄”、“伪装潜入码头” ,秦枭仿佛看到沈言穿着不合身的工人服或者调度员制服,混迹在那些亡命徒中间,神经绷紧到极致,眼神却要伪装得波澜不惊。那份冷静背后藏着多大的风险?秦枭太清楚那些地方的凶险,一个眼神不对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一股强烈的后怕和难以言喻的愤怒在他胸腔里冲撞——这小律师,看着跟个瓷器似的,胆子怎么这么肥?!他妈的不要命了?!

看到徐泽和林隼构陷沈言的具体手法,尤其是那个被塞进办公室的公文包,秦枭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猛拍桌,发出一声闷响,吓得强子和守门的阿力一哆嗦。

他无法想象,沈言那样一个连清洗衬衫淀粉含量都要精确控制、追求洁净与秩序的人,被这种肮脏下作的陷阱玷污、被强行拖入泥潭时,内心是何等的屈辱和愤怒!那份被强行加诸的污名,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更让秦枭感到剜心般的疼。

“Savile Row定制”、“云裳阁036”、“银色山泉” 秦枭的目光扫过这些生活细节时,眼神变得异常复杂。他想象着那个站在法庭上、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锋芒毕露的沈大律师;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沈言,一个在阳光下、在秩序中闪闪发光的存在。这份“光鲜亮丽”不仅没有让秦枭觉得遥远,反而让他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和保护欲——这么干净、这么锋利、这么……本该属于光明的人,却被硬生生折断了翅膀,扔进了他所在的这片泥沼里。

秦枭快速翻完所有于闻的备注,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他仿佛看到于闻穿着他那身骚包的西装,摇晃着红酒杯,摆着一脸欠揍的表情:“妈的,装逼犯!查个资料跟写品酒笔记似的!啰里八嗦,全是屁话!有用的没几句!”

他指着最后于闻总结那句“沈言是柄蒙尘的利剑,价值远超预期”,对着强子扬了扬下巴:

“这句还算人话。”

随即又想起于闻那些“勃艮第的优雅”、“发酵过度的劣质葡萄汁”之类的比喻,脸又黑了:“让他下次汇报给老子说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