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呜……”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低低的哭声把姜时梨从冗长的噩梦中扯了出来。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偏房内,身上只盖着粗糙的被褥。床边蹲着个小丫鬟,肩头一抖一抖,哭得正伤心。
“有……水吗?”
姜时梨嗓音嘶哑,喉咙似火般灼烧,她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的淤痕,秀眉轻蹙。
小丫鬟抬起头来,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泪痕,哽咽道:“表姐……你终于醒了……”
姜时梨怔了怔,凝神望去,认出那清秀的眉眼,“你是……小豆蔻?”
姜时梨记得,她是姨母的二女儿。年幼时她曾在金陵外祖家养病,小豆蔻常常陪着她玩耍……
后来,姜时梨回了京城,再没见过小豆蔻,只听依稀听说两年前,丧夫的姨母带着两个女儿,嫁给了京城一个开药铺的鳏夫郎中。
小豆蔻抹了把泪,起身倒水。
姜时梨轻抿几口,嗓子方才稍稍好受些,柔声问:“小豆蔻,你怎么会在此?”
小豆蔻眼泪又涌了出来,低声道:“爹爹嫌我笨手笨脚,说我这样的赔钱货反正也嫁不出去,就把我卖进了王府……”
姜时梨眸色微沉,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问:“卖了多少?”
“五……五百两……”
姜时梨顿时心口一窒,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
一个寻常的丫鬟,最多二两银子,可他却偏偏花了五百两买了小豆蔻,放到自己面前,为什么?
萧霁没有说笑,他在拿外祖家一百三十七口人的性命要挟她,逼她屈服。
姜时梨看着眼前的小豆蔻,突然想起了从前尚未及笄时的自己……那时候的她,仿佛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有勇武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宠她的兄长们,还有……爱她至深的萧霁。
如今,这些人全都不在了。
姜时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鼻尖的酸涩,勉强安抚道:“别怕,小豆蔻,我……我会护着你的。”
虽然这么说着,可她的心里,却毫无底气。
如今她自身难保,又遑论护着别人?
小豆蔻却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失声痛哭:“阿梨姊姊……我好怕……我怕……”
“砰!”
房门被踹开,王府的管事带着一个身形壮硕,眼神刻薄的妇人走了进来。
“禀王妃,这位是太后派来的掌事姑姑春芳。从今往后,便由她带着您学规矩,教您……教您如何伺候人……”
说完这番话后,管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急急退了出去。
“学规矩……伺候人?”
听到这两个字,姜时梨只觉得可笑。
她自出生起便千娇百宠的贵女,家里人生怕她受一点委屈,萧霁更是待她如珠如宝,舍不得她掉一滴泪……现在,居然让她伺候人?
“没错,从今往后,您在外虽然还是王妃的身份,但在内……却是王府的二等丫鬟,需要伺候王爷与侧妃。”
春芳是宫里的人,背后又有太后撑腰,自是不怕姜时梨,横眉冷目道,“太后说了,您若是不听话,奴婢可代替她教训您!”
“呵!”姜时梨不屑地冷嗤了一声,“太后也不怕我暗中下毒,毒死这两个贱人!”
“放肆!”
春芳怒叱一声,吓得姜时梨怀中的小豆蔻浑身一激灵。
姜时梨眉头微蹙,还未来得及反应,春芳便一把拽走了小豆蔻,“啪啪”两个巴掌便落在了小豆蔻的脸上。
“王妃您尽管嘴硬,只要您犯了错,奴婢就会责罚她。您身份尊贵,奴婢不敢对您动手,但对这种签了死契的下人,奴婢便是打死也无妨!”
“呜呜……阿梨姊姊……呜呜呜……”
两个鲜红的巴掌印,出现在小豆蔻那张苍白蜡黄的小脸上,干瘦的少女哭声嘶哑绝望……
姜时梨面色铁青,气得浑身发颤,胸口剧烈起伏,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来。
她明明已经无所畏惧,毫无牵挂,为何这一刻……会因为一个并不算熟悉的小表妹,便这般难受?
小豆蔻此刻无助哭泣的样子,让姜时梨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病入膏肓形容枯槁的母亲,却用全部的力气攥着她的手,要她好好活着……
为何她要好好活着?
为何所有人都抛下了她,却偏偏要她活着?!
“阿梨姊姊……对不起……是小豆蔻拖累了你……”
小豆蔻的呜咽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姜时梨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她在金陵的家人。
她还有家,还有牵挂她的人。
也许,只要她离开这里,回到金陵,一切都会变好呢?
姜时梨睁开双眼,破碎黯然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生机。
“你别动她。”
姜时梨深深吸气,语气淡漠却决绝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做就是了。”
春芳松开了小豆蔻,“行,跟我走吧,去给王爷和侧妃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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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霁的寝殿内,挂满了喜字红绸。
姜时梨穿着二等丫鬟的粗布衣,端着茶盏,面无表情地踏入殿内。
熟悉的寝殿,熟悉的布置,一如五年前大婚那日。
萧霁曾许诺,此心属一人,生世不相离……当初觉得诺言胜千金,如今再回想,简直讽刺可笑。
“言之哥哥,尝尝这个梅子,我特意让人去城南铺子买的……”
沈映雪坐在床边,白嫩的手指捻着一颗糖渍梅子,撒着娇送到了萧霁的唇边。
他一袭白色寝衣,松松垮垮地半靠坐在床上,被烫伤的双手敷了药缠了布条,苍白的面色透着几分虚脱的病容,俊美的五官依旧漂亮得惹眼,周身清冷的气质却比往昔多了几分柔情。
萧霁这般温柔的样子,姜时梨从前只在自己身边见过。
可现在。
姜时梨就站在他眼前,萧霁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映雪,连一丝余光都未曾给她。
他薄唇微张,吃下了那颗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