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默默将菜刀藏到身后,大脑飞速运转。

脸上堆起一个她自认为最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醒了?”

话一出口,苏燃就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这是什么没营养的开场白。

男人没说话。

目光扫过她,落在了她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上。

良久。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几个沙哑的字。

“……你是谁?”

“别误会。”

苏燃把那把破菜刀“当”地一声扔在地上,立刻进入表演状态,语气真诚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是我救了你。你当时快死了,小厮要把你扔去乱葬岗。”

“我看你还有口气,就……就花了三文钱,把你买了回来!”

三文钱。

买。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精准地刺入顾玄清的死穴。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指节泛出病态的白。

那双刚刚恢复神采的眼眸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缓缓垂下眼帘,用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里面所有的情绪。

“……多谢。”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久病初愈的破碎感。

苏燃看着他这副快要碎掉的样子,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一句。

“你身体还很虚弱,先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顾玄清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嗯”,便闭上眼,再无动静。

苏燃耸耸肩,转身继续去处理她的香木。

赚钱才是硬道理。

“呲啦,呲啦。”

规律的刮木声重新响起,音调甚至比刚才轻快几分。

而躺在床上的顾玄清,却悄然掀开一道眼缝。

身体里凝滞的生机正在顽强复苏。

那种折磨他数年、连院首都束手无策的奇毒,竟然消失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思绪间,一股幽香钻入鼻腔。

顾玄清的呼吸微不可查地一顿。

沉水香。

他认得。

这价值千金的香料,居然被她用一把豁了口的破菜刀……处理?

他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一下。

苏燃对此毫无察觉。

她全神贯注地用菜刀刮着木料,动作越来越熟练。

终于。

黑漆漆的木头被刮干净,露出了里面深褐色的内芯,浓郁的香气瞬间溢满整个茅屋。

她满意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顾玄清不知何时睁开的眼。

他正看着她手里的沉水香木,表情……相当一言难尽。

“怎么了?”苏燃下意识地问。

顾玄清嘴唇动了动,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咕噜噜……”

苏燃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抗议。

声音之大,连她自己都惊了。

气氛瞬间滑向了尴尬的深渊。

顾玄清偏过头,视线落在自己苍白的手指上,嘴角竟极轻地勾了一下,稍纵即逝。

“咳……有些饿了。”

他竟主动为她解了围。

苏燃尴尬的神情一收,脸上恢复了镇定,甚至还有点理直气壮。

“行,病号最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她将处理好的香木小心翼翼地收好,大步走向厨房。

米缸里只有小半碗白米,旁边是半袋糙米。

油盐见底,水缸空空。

真是个烂摊子。

苏燃从院里的水井打了水,在前世乡下练就的手艺下,利索地点燃了土灶。

火苗噼啪作响,舔着锅底。

她将那点精贵的白米淘净下锅,加了足量的水,准备熬一锅最简单的米粥。

水汽蒸腾,米香混着柴火特有的烟火气,在小院里弥漫。

苏燃蹲在灶前,看着跳动的火焰,有些出神。

在资本市场沉浮的那些年。

她吃过全世界最顶级的料理,却再没闻过这样朴素、踏实的味道。

仿佛回到了,暑假在乡下的外婆家,和小伙伴掏鸟窝,烤红薯的日子。

这破败的小院,竟让她生出一种久违的安稳。

屋内,顾玄清躺了片刻,身上恢复了些力气。

听着院里的动静,他竟鬼使神差地撑着床板坐起,扶着门框,一步步走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随即,他看见了那个蹲在灶前的背影。

她拿着根烧火棍,一下一下地拨着灶膛,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神情专注平和。

顾玄清就这么站着,安静地看着。

看着这个用三文钱“买”下他,用破菜刀处理贡品沉水香,穷得叮当响,却又解了他身上奇毒的女人。

一个巨大的、荒谬的矛盾体。

他出身京城顶级世家,见过最精致的玉食,也见惯了最肮脏的人心。

被家族当成废棋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只剩下冰冷的死亡。

可现在……

一个潦倒的女人。

一个破败的院子。

一锅廉价的白粥。

灶前那个鲜活的背影,让他眼底凝结的冰霜,在自己都未曾察觉间,悄然融化了一丝。

或许……这便是他的转机。

粥熬好了。

苏燃正准备起身,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

顾玄清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不足三步的地方,身形依旧单薄,却站得笔直。

他看着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的问题。

“我身上的毒……”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沙哑,却字字清晰。

“是你解的?”

苏燃慢悠悠地将手里的烧火棍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

抬起眼,迎上顾玄清审视的目光,脸上绽开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不答反问。

“你觉得呢?”

顾玄清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苏燃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演了下去。

“唉,说来话长。”

她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继续烧火,眼神变得悠远。

“我祖上救过一个游方的郎中。

那郎中临走前,留下了几颗灵丹妙药,说是能解世间百毒,生死人,肉白骨......”

【宿主这不去天桥下说书,真是屈才了。】

苏燃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她的深情讲述。

“这药丸,是我家压箱底的宝贝,传到我这代,就剩这最后一颗了。”

她说着,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玄清。

语气里充满了“你看我亏大了”的痛心疾首。

“本来呢,我是打算留着,万一哪天自己要不行了,还能吊口气。”

“可谁让你长得好看,又恰好被我给撞见了呢?”

“我这个人呢,没别的优点,就是心软,尤其看不得美人受苦。”

苏燃摊了摊手,脸上写满了“我为你付出了太多”的真切。

“不是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正好我也缺个夫郎来应付官府。”

“所以啊,夫君,”

她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咱们这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

【……】

小投都沉默了。

它觉得,自己的数据库里,关于“厚颜无耻”的词条,需要更新迭代了。

顾玄清静静地听着她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脸上没什么表情。

游方郎中?

祖传秘药?

这种哄骗三岁小儿的故事,也亏她能编得如此脸不红心不跳。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