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将菜刀藏到身后,大脑飞速运转。
脸上堆起一个她自认为最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醒了?”
话一出口,苏燃就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这是什么没营养的开场白。
男人没说话。
目光扫过她,落在了她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上。
良久。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几个沙哑的字。
“……你是谁?”
“别误会。”
苏燃把那把破菜刀“当”地一声扔在地上,立刻进入表演状态,语气真诚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是我救了你。你当时快死了,小厮要把你扔去乱葬岗。”
“我看你还有口气,就……就花了三文钱,把你买了回来!”
三文钱。
买。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精准地刺入顾玄清的死穴。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指节泛出病态的白。
那双刚刚恢复神采的眼眸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缓缓垂下眼帘,用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里面所有的情绪。
“……多谢。”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久病初愈的破碎感。
苏燃看着他这副快要碎掉的样子,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一句。
“你身体还很虚弱,先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顾玄清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嗯”,便闭上眼,再无动静。
苏燃耸耸肩,转身继续去处理她的香木。
赚钱才是硬道理。
“呲啦,呲啦。”
规律的刮木声重新响起,音调甚至比刚才轻快几分。
而躺在床上的顾玄清,却悄然掀开一道眼缝。
身体里凝滞的生机正在顽强复苏。
那种折磨他数年、连院首都束手无策的奇毒,竟然消失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思绪间,一股幽香钻入鼻腔。
顾玄清的呼吸微不可查地一顿。
沉水香。
他认得。
这价值千金的香料,居然被她用一把豁了口的破菜刀……处理?
他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一下。
苏燃对此毫无察觉。
她全神贯注地用菜刀刮着木料,动作越来越熟练。
终于。
黑漆漆的木头被刮干净,露出了里面深褐色的内芯,浓郁的香气瞬间溢满整个茅屋。
她满意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顾玄清不知何时睁开的眼。
他正看着她手里的沉水香木,表情……相当一言难尽。
“怎么了?”苏燃下意识地问。
顾玄清嘴唇动了动,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咕噜噜……”
苏燃的肚子发出了响亮的抗议。
声音之大,连她自己都惊了。
气氛瞬间滑向了尴尬的深渊。
顾玄清偏过头,视线落在自己苍白的手指上,嘴角竟极轻地勾了一下,稍纵即逝。
“咳……有些饿了。”
他竟主动为她解了围。
苏燃尴尬的神情一收,脸上恢复了镇定,甚至还有点理直气壮。
“行,病号最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她将处理好的香木小心翼翼地收好,大步走向厨房。
米缸里只有小半碗白米,旁边是半袋糙米。
油盐见底,水缸空空。
真是个烂摊子。
苏燃从院里的水井打了水,在前世乡下练就的手艺下,利索地点燃了土灶。
火苗噼啪作响,舔着锅底。
她将那点精贵的白米淘净下锅,加了足量的水,准备熬一锅最简单的米粥。
水汽蒸腾,米香混着柴火特有的烟火气,在小院里弥漫。
苏燃蹲在灶前,看着跳动的火焰,有些出神。
在资本市场沉浮的那些年。
她吃过全世界最顶级的料理,却再没闻过这样朴素、踏实的味道。
仿佛回到了,暑假在乡下的外婆家,和小伙伴掏鸟窝,烤红薯的日子。
这破败的小院,竟让她生出一种久违的安稳。
屋内,顾玄清躺了片刻,身上恢复了些力气。
听着院里的动静,他竟鬼使神差地撑着床板坐起,扶着门框,一步步走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随即,他看见了那个蹲在灶前的背影。
她拿着根烧火棍,一下一下地拨着灶膛,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神情专注平和。
顾玄清就这么站着,安静地看着。
看着这个用三文钱“买”下他,用破菜刀处理贡品沉水香,穷得叮当响,却又解了他身上奇毒的女人。
一个巨大的、荒谬的矛盾体。
他出身京城顶级世家,见过最精致的玉食,也见惯了最肮脏的人心。
被家族当成废棋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只剩下冰冷的死亡。
可现在……
一个潦倒的女人。
一个破败的院子。
一锅廉价的白粥。
灶前那个鲜活的背影,让他眼底凝结的冰霜,在自己都未曾察觉间,悄然融化了一丝。
或许……这便是他的转机。
粥熬好了。
苏燃正准备起身,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
顾玄清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不足三步的地方,身形依旧单薄,却站得笔直。
他看着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的问题。
“我身上的毒……”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沙哑,却字字清晰。
“是你解的?”
苏燃慢悠悠地将手里的烧火棍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
抬起眼,迎上顾玄清审视的目光,脸上绽开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不答反问。
“你觉得呢?”
顾玄清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苏燃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演了下去。
“唉,说来话长。”
她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继续烧火,眼神变得悠远。
“我祖上救过一个游方的郎中。
那郎中临走前,留下了几颗灵丹妙药,说是能解世间百毒,生死人,肉白骨......”
【宿主这不去天桥下说书,真是屈才了。】
苏燃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她的深情讲述。
“这药丸,是我家压箱底的宝贝,传到我这代,就剩这最后一颗了。”
她说着,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玄清。
语气里充满了“你看我亏大了”的痛心疾首。
“本来呢,我是打算留着,万一哪天自己要不行了,还能吊口气。”
“可谁让你长得好看,又恰好被我给撞见了呢?”
“我这个人呢,没别的优点,就是心软,尤其看不得美人受苦。”
苏燃摊了摊手,脸上写满了“我为你付出了太多”的真切。
“不是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正好我也缺个夫郎来应付官府。”
“所以啊,夫君,”
她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咱们这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
【……】
小投都沉默了。
它觉得,自己的数据库里,关于“厚颜无耻”的词条,需要更新迭代了。
顾玄清静静地听着她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脸上没什么表情。
游方郎中?
祖传秘药?
这种哄骗三岁小儿的故事,也亏她能编得如此脸不红心不跳。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