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乎乎,黏糊糊,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既有焦味又有生味的复杂气息。
菜是菜,肉是肉。
但它们以一种超越了凡人想象力的方式,紧密地团结在一起。
形成了一锅混沌的、不可名状的固体。
两人对着这锅惊世骇俗的“黑暗料理”,相顾无言。
空气安静得可怕。
顾玄清那张沾着黑灰的俊脸上,表情从最初的期待,变成了茫然。
他坐在那里,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经评估,食用后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肠穿肚烂,百分之七十的几率精神升天。】
小投的声音在苏燃脑中冷静播报。
【建议宿主直接用于投毒,效果拔群。】
“……”
苏燃深吸一口气。
在顾玄清越发忐忑的注视下,硬是挤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她伸出筷子,夹起一块像“肉”的东西,动作优雅地放进嘴里。
咀嚼。
然后,用袖子飞快地挡住嘴角,迅速吐掉。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让人看不清。
“嗯……”
苏燃放下袖子,一本正经地点评起来。
“还...不错。”
顾玄清黯淡的眸子,亮了一下,透出些许希冀。
“至少……放盐了。味道很有层次感。”
顾玄清嘴角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评价,还不如直接骂他。
“噗……”
苏燃终于没忍住,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动。
“哈哈哈哈哈哈!”
她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笑声清脆爽朗,带着毫不掩饰的快乐,在小小的院子里回荡。
顾玄清看着她笑得毫无形象的模样。
那紧绷的唇角,也慢慢地,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
最后,他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清越的笑声,冲散了满身的狼狈和尴尬。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丢脸的一天。
却也是他这辈子,笑得最轻松的一天。
笑够了,苏燃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走上前,豪气地一挥手。
“行了行了,厨房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她一把抢过锅,看了一眼那锅黑糊糊,果断地倒进了院角的土坑里。
“今天,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能入口的饭菜!”
她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厨房。
两刻钟后。
一盘香气扑鼻的炒肉,一锅金黄软糯的小米粥,被端上了桌。
强烈的对比,让刚刚才建立起一点信心的顾玄清,羞愧地低下了头。
“来,尝尝。”
苏燃给他盛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
小米粥熬得火候正好,散发着谷物最纯粹的香气。
顾玄清默默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整个胃。
苏燃吃着饭,见顾玄清有些失落,安慰道。
“你的价值,不在厨房。”
“而在书房,在朝堂,在任何可以让你脑子发光发热的地方。”
她夹了一筷子肉,放进他碗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你想想那奇楠香,只是一句话,就帮我赚了上百两银子。这才是你的核心竞争力,懂吗?”
核心竞争力。
这个词,顾玄清从未听过,却莫名觉得无比贴切。
心中的郁结和羞愧,在她的三言两语间,被轻易地化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被需要的感觉。
他不是一个累赘。
苏燃煞有介事地规划着,“以后你就……当我的最强军师,替我出谋划策,如何?”
顾玄清抬起头。
他看着对面那个眉飞色舞的女子。
一种陌生的、灼热的情绪,在心底悄然蔓延。
他握着汤匙的手指收紧了些,低声应道。
“好,听你的。”
就在这难得的温馨气氛中,两人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晚餐。
“砰!”
一声巨响。
破旧的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粗暴地踹开!
一个身材高壮、肤色黝黑的女人,叉着腰站在门口。
她身后跟着两个獐头鼠目的男人,一看就是她的夫郎。
再往后,是几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村民,正对着院里指指点点。
来人正是这村里的泼皮户,王婆子。
她三角眼扫了下桌上那盘冒着热气的炒肉和小米粥。
嫉妒的怒火瞬间烧上了头顶。
“好啊你个苏燃!有钱买米买肉,甚至还养上小白脸了,就是没钱还老娘的债是吧?我看你是皮痒了!”
她唾沫横飞地骂着,像一头蛮牛,直冲苏燃而来。
顾玄清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用他那单薄的身形死死挡在了苏燃面前。
王婆子被他这么一拦,脚步顿了一下。
她上下打量着顾玄清,眼神里的鄙夷不加掩饰,最后“呸”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哟,这就是你花三文钱买回来的那个病秧子?长得人模狗样的,中看不中用!风一吹就倒的货色,还想学人英雄救美?”
她身后的一个瘦猴夫郎也跟着阴阳怪气地帮腔。
“就是,看他那脸白的,跟个死人似的,别等下喘不上气,直接死在这儿,多晦气!”
另一个壮硕些的夫郎则是不怀好意地打量。
“我看这丫头片子是想男人想疯了,什么货色都要。这种中看不中用的,晚上能伺候好妻主吗?”
污言秽语,夹杂着刺耳的哄笑,狠狠扎在顾玄清心上。
垂在身侧的手,骨节收紧,青筋微露。
苏燃眸光骤然转冷。
但下一秒,她上前一步,轻轻将顾玄清拉到自己身后。
再抬眼时,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柔弱表情,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看着王婆子和那些看热闹的村民,带着哭腔高声哭诉:
“王大娘,我敬您是长辈,一直对您客客气气的,可您为什么要这样苦苦相逼?”
“我何曾……欠过您十两银子啊?”
王婆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喊懵了,随即气笑了。
“你放什么屁!全村谁不知道你问我借了钱,想耍赖?”
苏燃不理她,继续对着村民们泣诉,声音不大,足以让每个人都听见。
“当初我着急用钱,您说肯借我二十两银子周转,我心里感激不尽。
可您转头就说,要拿我家那五亩薄田做抵押,还说村里的地不值钱,顶天了就值十两银子!”
她说到这,声音哽咽,眼泪说掉就掉。
“大家伙儿都是庄稼人,都给评评理!咱们村里,五亩能种出粮的好田,是不是至少值二十两银子?”
“您用十两银子,就拿走了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如今,还要我再还您十两!您这不等于一文钱没花,就白白吞了我家的地吗?”
“您这心……怎么就这么狠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