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苏夜,”齐墨走到她面前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找一些……能帮我们活下去的东西。”他避开了“账本”和“真相”这些可能刺激她的词。

苏夜看着他。她看不懂他眼中翻滚的复杂情绪——愧疚、决绝、还有一份沉甸甸的、她无法理解的责任感。但她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分量,以及那份不容置疑的“离开”的决心。一种模糊的本能告诉她,跟着他。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去哪里。这份无言的信任,像针一样刺在齐墨心上。

他迅速收拾了必要的衣物、药品和所有现金。那个印着荆棘玫瑰标记的密封箱,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塞进了背包深处。这东西,或许是钥匙,也可能是炸弹。

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们如同水滴融入夜色,离开了那座安保森严的“囚笼”。齐墨没有选择任何公共交通工具,而是用现金租了一辆不起眼的旧车,朝着远离这座城市的方向驶去。目的地,是他几乎十年未曾踏足的——位于深山褶皱里的老家。车子在盘山公路上颠簸,窗外的景色从霓虹闪烁的都市丛林,逐渐变成连绵起伏的墨绿山峦,最后只剩下狭窄崎岖、被茂密植被挤压的土路。空气变得清冽湿润,带着泥土和草木腐烂的气息。手机信号彻底消失,仿佛与外面的世界彻底断开了联系。

苏夜一直很安静。她靠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原始的风景,眼神里除了茫然,似乎多了一丝新奇。陌生的环境并未让她不安,反而有种奇异的放松感。偶尔有山鸟惊飞,掠过车窗,她会微微侧目。

齐墨的心却越揪越紧。远离了组织的监控,蚀骨印带来的冰冷悸动并未消失,反而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山野气息中,变得有些不同。不再是单纯的、来自梁芸的阴冷注视,更像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渗入骨髓的、陈年的悲凉。仿佛这片沉默的大山,也承载着不为人知的哀伤。

老家,那个承载了他童年、也埋葬了父母早逝记忆的地方。舅舅王志明发迹前,也曾是这山里的孩子。那份致命的账本……它最可能藏匿的地方,会不会就是这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车子终于无法前行,停在一片被荒草淹没的空地旁。剩下的路,只能靠双腿。随着村里人的不断离开搬去了城里镇里为了孩子的教育也为了自己生活的更好些,记忆中的那个小山村似乎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进村的路也被野蛮生长的植物覆盖了。齐墨背上沉重的背包,看着苏夜。她穿着简单的运动鞋和外套,站在荒草丛中,风吹动她的长发,显得有些单薄。

“路不好走了,跟紧我。”齐墨伸出手。

苏夜看了看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前方蜿蜒没入密林的、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小径。她没有去握他的手,只是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跃跃欲试?齐墨收回手,心里苦笑,她骨子里那份探险的因子,似乎并未随着记忆完全消失。

山路崎岖湿滑,布满青苔和裸露的树根。齐墨走得小心翼翼,不时回头照看苏夜。出乎意料的是,苏夜的动作异常敏捷,仿佛身体还记得如何在复杂地形中保持平衡。她甚至能提前避开一些松动的石块和深坑,动作流畅得如同山间的精灵。这又让齐墨想起那个在回音走廊上矫健如豹的身影。

“你……以前经常爬山?”齐墨忍不住问。

苏夜正低头观察一株奇特的蕨类植物,闻言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在努力思考,最终只是轻轻摇头:“不知道。”她顿了顿,指着前面一个陡坡,“那里,有块石头松了,小心。”

果然,齐墨踩过去时,那块看似牢固的石头应声滑落,滚下山涧。他惊出一身冷汗,看向苏夜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感激和后怕。她的本能,在保护他。

翻过最后一道山梁,一片破败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几间依山而建的老旧木屋,大半已被风雨侵蚀得歪斜,屋顶塌陷,露出黑黢黢的椽子。院子里荒草齐腰深,只有一条被踩出的小路通向主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朽木味和一种时间沉淀下来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里就是齐墨的老家。父母去世后,舅舅王志明接走了年幼的他,这老宅便彻底荒废。记忆里那个炊烟袅袅、充满烟火气的家,只剩下眼前这幅破败的骨架。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堂屋木门,一股浓重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布满蛛网。破败的桌椅,蒙尘的神龛,倒塌的碗柜……一切都定格在时光抛弃它的那一刻。

苏夜跟在齐墨身后走了进来。她环顾四周,眉头微微蹙起,下意识地抬手掩了一下口鼻。这里的环境显然与她之前待的公寓天差地别。但她的眼神里没有嫌弃,反而带着一种专注的审视,目光扫过那些破败的家具、墙壁上脱落的年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线索。

“今晚……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下了。”齐墨有些窘迫地说,动手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铺上带来的简易防潮垫和睡袋。

苏夜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窗边。木窗棂早已腐朽,她用指尖轻轻拨开垂下的蛛网,望向窗外。暮色四合,群山如兽脊般沉默地匍匐在暗蓝的天幕下,显得格外苍凉和……压抑。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的阴冷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缠绕在人的脚踝。

齐墨的蚀骨印猛地一跳,那熟悉的阴冷刺痛感再次袭来,比在城市里更加清晰、更加粘稠!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心脏狂跳。不是错觉!这山里……这老宅……不对劲!那弥漫的悲凉和怨气,并非全来自梁芸的诅咒!这片土地本身,就浸透着某种不祥!

“怎么了?”苏夜敏锐地察觉到齐墨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煞白的脸色,她转过身,清澈的目光带着询问和一丝警觉。

齐墨强压下心悸,摇了摇头:“没什么,天快黑了,山里凉。”他不敢告诉她自己的感觉,怕吓到她,也怕……刺激到她某些沉睡的本能。他点亮了一盏强光手电筒,昏黄的光柱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切割出一道通路,却无法驱散那无孔不入的阴冷。

苏夜不再追问,但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堂屋角落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上了锁的旧木箱上。那箱子看起来比其他家具更结实,锁是老式的黄铜锁,布满铜绿。

“那个……”她指了指箱子,声音很轻,“里面……好像有东西。”

齐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头猛地一震!那个箱子!他记得!小时候舅舅似乎很宝贝它,从不让他靠近!后来舅舅离开山里,很多旧物都抛弃了,唯独这个箱子不知所踪!它怎么会在这里?!

他快步走过去,拨开杂物。箱子表面布满了灰尘,但在手电光下,箱子侧面一个被刻意刮擦过、却依旧能辨认出的标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眼底!

荆棘玫瑰!和密封箱上、账本水印上,一模一样的荆棘玫瑰标记!

心脏瞬间被攫紧!预感成真!账本的线索,舅舅的秘密,组织的标记……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这个尘封在老宅角落的木箱!

“钥匙……钥匙在哪里?”齐墨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疯狂地在记忆中搜索,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倒塌的家具下翻找。没有!哪里都没有钥匙的踪影!

他焦躁地试图去拧那把铜锁,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苏夜,突然蹲下身。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没有去碰锁,而是沿着箱子盖的边缘缝隙,极其缓慢、极其仔细地摸索着。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熟练?仿佛她的指尖能“看”到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齐墨屏住呼吸看着她。昏黄的光线下,苏夜的侧脸线条显得异常认真。她摸索的手指在一处几乎被灰尘填满的细小凹槽处停了下来。

“这里,”她抬起头,看向齐墨,眼神依旧清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有东西卡住了。”

齐墨立刻凑过去,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挖那个凹槽。灰尘簌簌落下,一枚小小的、同样布满铜绿的、形状奇特的扁平金属片露了出来!它卡在凹槽里,并非钥匙,更像是某种……机关枢纽的触发点?

苏夜看着那枚金属片,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她伸出手指,没有直接去碰金属片,而是用指尖沿着金属片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以一种特定的韵律和力度,轻轻按压、旋转了几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紧接着,那把坚固的黄铜锁,竟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锁舌弹开了!

齐墨目瞪口呆!他看着苏夜收回手,眼神里带着一丝完成任务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神乎其技的动作只是随手为之。

“开了。”苏夜淡淡地说。

齐墨的心跳如擂鼓,他看看打开的锁,又看看一脸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事情的苏夜,一股寒意夹杂着更深的谜团从脚底升起。她失忆了,但她的身体,她的本能……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掀开了那个尘封了不知多少年、印着荆棘玫瑰标记的木箱盖子。

一股更加陈腐、混杂着纸张霉变和淡淡血腥气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

箱子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厚厚一叠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齐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颤抖着剥开油纸——

一本封面早已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硬皮账簿露了出来。封面的正中央,一簇线条凌厉、缠绕着尖刺的黑色玫瑰图案,如同凝固的血痂,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账本!真的是那本账本!

齐墨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翻开,手指刚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封面。

“别动!”

苏夜突然厉喝一声!声音不再是平时的平静空灵,而是带着一种刺骨的冰冷和绝对的威严!那是属于战斗指挥官的本能在瞬间爆发!

齐墨的手猛地僵住!

几乎在苏夜出声的同时,一股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阴冷气息,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老宅腐朽的地板缝隙、从窗外沉沉的暮色中渗透进来!那不是梁芸的气息!这股气息更加古老,更加深沉,带着山野精怪的诡谲和一种被惊扰了长眠的、滔天的怨毒!

窗棂上残留的蛛网无风自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屋外,原本死寂的山林里,响起了无数细碎、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和……低低的、如同野兽磨牙般的呜咽!

老宅的木门,在死寂中,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被无形之手推开的呻吟。

一个被拉长的、非人的影子,缓缓投射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苏夜一步挡在齐墨和账本之前,身体微微前倾,呈戒备姿态。她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冰冷锐利的寒芒如同出鞘的利剑,死死锁定了门口那片翻滚的、不祥的黑暗。她失忆了,忘记了所有战斗技巧,但那守护的本能和对危险的感知,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有东西……进来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很多……很‘脏’的东西。”

齐墨浑身冰冷,手还僵在账本上,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看着门口那无声蔓延的黑暗和影子。他明白了。这山里弥漫的悲凉和怨气,不仅仅来自过去。这尘封的账本,就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它唤醒的,是这片大山深处沉睡的、更古老、更可怕的“脏东西”!而他和苏夜,此刻正站在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