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被命运嘲弄后的苦涩和洞穿迷雾的冰冷,在静室袅袅的青烟中缓缓弥散。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石板地上,也砸在玄尘子和苏夜的心上。
“保护性观察……呵……” 齐墨的视线从玄尘子震惊的脸上,缓缓移向旁边脸色苍白、眼神茫然的苏夜。那清澈却空无一物的眸子,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迷雾。“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第一次见面,她就说‘保护性观察’……原来保护的从来不是我……”
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苏夜很近,能清晰地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因困惑而微微颤动。齐墨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失忆的屏障,直视她被掩盖的过往。
“看着我,苏夜。”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的痛楚,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冷静。“你背后的组织,你们所谓的‘特殊事件调查科’……根本不是什么处理普通灵异事件的部门,对吧?你们真正‘调查’的,是像我们齐家这样,世代背负着沉重封印、与恐怖存在共生的‘隐患’!你们像看守危险品仓库一样,远远地‘观察’着我们,确保封印不会提前崩溃,确保‘蚀骨幽主’这样的东西不会提前跑出来祸害人间!而我……”
齐墨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初遇时那份隐秘的悸动,如今却被真相的冰水浇得透心凉。
“……我和我身上那个被镇压的邪物,就是你们‘观察’名单上最危险、最需要警惕的‘物品’之一!你们记录我的‘目击事件’,不是关心,是评估风险!你们靠近我,保护我,甚至在她失忆后把她交给我……” 他指向苏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都是为了更好地‘监控’!监控封印的状态,监控我这个最后血脉的稳定性!一旦我失控,或者封印彻底崩溃,你们……或者苏夜你,就会完成最后一道清除程序,对吗?”
静室内死寂一片。只有香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山风掠过松林的呜咽,像是为这残酷的真相奏响的哀乐。
苏夜的身体猛地一颤!齐墨的话语,像一把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进她混乱破碎的意识海深处!一些被遗忘的、被刻意模糊的画面碎片,带着剧烈的头痛,如同沉船般轰然浮出水面!
冰冷的会议室,巨大的屏幕上是不断跳动的、标注着“高危”的能量读数图,核心是一个模糊的山脉轮廓,旁边标记着“齐氏封印点-蚀骨幽主”。
一份打开的档案,首页是齐墨童年到成年的照片,旁边密密麻麻的记录着“灵视强度波动”、“血脉稳定性评估”、“潜在污染风险等级:极高”。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目标‘蚀骨幽主’封印持续衰减,齐家’血脉濒临断绝。目标个体‘齐墨’为最后血脉节点,亦是最大不稳定因子。执行‘保护性观察’预案,代号‘夜莺’(苏夜的任务代号)必须贴身监控,评估其作为‘容器’的可用性与风险阈值,必要时……执行最终净化程序!”
她自己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在回应:“明白。确保‘蚀骨幽主’本体不外泄为第一优先级。若目标个体污染度超过临界值,或封印节点崩溃不可逆,将执行‘寂灭’协议。”
“啊——!” 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颅内攒刺!苏夜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那些冰冷的指令、评估报告、任务代号……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脆弱的意识!原来……原来她接近他,从一开始就带着任务!带着监视和……必要时抹杀的命令!那份在绝境中悄然滋生的情愫,在冰冷的任务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残忍!
玄尘子看着痛苦蜷缩的苏夜,又看看浑身散发着冰冷怒意和悲凉的齐墨,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承载了三百年的无奈与隔阂。
“齐墨小子……你猜的,虽不全中,亦不远矣。”玄尘子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苍凉的坦诚。“‘守夜人’一脉,确实存在。他们游离于世俗之外,传承古老,职责便是监控、维系人间与九幽、深渊等异域之间的脆弱界壁,清除那些可能造成大范围灾祸的‘锚点’和‘裂隙’。”
他的目光扫过苏夜,带着一丝复杂:“这女娃娃身上的力量根基,正是最正统的‘守夜人’传承。他们……对你们齐家,或者说,对所有类似齐家这样,因先祖之过或意外而与恐怖存在形成共生封印的家族,态度一直非常明确——视为‘高危隐患点’。”
玄尘子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和无奈:“在他们眼中,这种以血脉或地脉为代价的封印,本身就是巨大的不稳定因素。是随时可能引爆、波及无辜的定时炸弹!‘保护性观察’,说得好听是监控风险,提供必要时的‘援助’,说得直白些……就是看管!记录!评估!一旦封印失控迹象超过安全阈值,或者血脉彻底被污染,他们的‘最终净化’程序,会毫不犹豫地启动!那‘寂灭之井’……你以为仅仅是给你准备的?”
他指向苏夜,又指了指齐墨:“那是给整个失控的封印节点准备的!必要时,连人带封印,连同里面被镇压的邪物,一起投入归墟,彻底湮灭!这是他们维护‘大平衡’的铁律!无情,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存。”
玄尘子看着齐墨眼中翻腾的怒火和痛苦,声音低沉下来:“你爷爷当年拼死把你送走,除了想让你摆脱宿命,何尝不是想让你远离这些‘守夜人’组织的视线?他深知他们的行事准则,也深知齐家封印的脆弱。他不希望你成为他们评估表上的一个冰冷数据,更不希望有朝一日,你被自己血脉守护的东西污染后,再由这些‘守护者’亲手……清除。”
真相,血淋淋地摊开。齐墨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一边是齐家三百年罪孽与牺牲铸就的、摇摇欲坠的封印牢笼,里面囚禁着贪婪的“蚀骨幽主”和那本浸透血债的“九幽债”,而他自己,就是这牢笼最后、也是最脆弱的那根支柱。另一边,是代表着更高层面“秩序”的守夜人组织,他们如同冰冷的法官,手持名为“净化”的利刃,时刻准备着在他和牢笼失控时,将其彻底斩灭。而苏夜……这个他情愫暗生、并肩作战的女子,竟是组织派来执行判决的“行刑官”!
他看着蜷缩在蒲团上、因记忆碎片冲击而痛苦不堪的苏夜。那份冰冷任务与后来生死相依形成的强烈反差,让她的痛苦显得格外刺眼。愤怒吗?当然有。被欺骗、被当作物品般评估监视的怒火在胸腔燃烧。但看着她在真相冲击下那脆弱无助的样子,看着她本能地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那怒火之下,又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和……一丝荒谬的庆幸。庆幸她失忆了,暂时忘记了那个冰冷的任务。
齐墨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手中那本沉寂的“九幽债”上。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这不再是简单的罪证或线索,而是他手中唯一、也是最后的……筹码!
玄尘子的话在他脑中回响:“蚀骨幽主”需要他作为钥匙脱困,“守夜人”组织需要评估风险决定是否“净化”他。
他,齐墨,齐家最后的血脉,一个被诅咒标记的“人”,一个被组织监控的“高危物品”,此刻却握住了封印核心的钥匙!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紧紧攫住了齐墨的心。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恐惧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所取代。他看向玄尘子,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前辈,可有彻底解决那邪物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