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已不是简单的刁难,而是赤裸裸的羞辱和谋害。

现在是三伏天没错,但这御花园的湖水深不见底,且水下多生水草,极易缠住游泳者的手脚。

这皇城内的宫人大多都是北方长大的,大概率都是旱鸭子,是不识水性的。

下去便是死路一条。

即便淹不死,浑身湿透地回去,传出去也是颜面尽失。

随着孟沅的小宫女还是两个未嫁的女儿家,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羞辱。

苏锦兮不敢针对孟沅,生怕谢晦迁怒,便只好拿孟沅身边的人开刀,敲山震虎。

南昭谢家残暴荒淫,谢家的皇室成员行事极端残暴,动辄便对臣子、宫侍施以酷刑,甚至杀人取乐。

这种自上而下的残暴作风,对下形成了不良的示范,其统治风格对当时的社会风气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这也导致了门阀权贵对底层百姓往往无所顾忌。

苏锦兮找了‘采荷为贵妃解暑’为托辞,叫她们自己跳湖。

但就算她不找这般借口,直接行事,命左右将孟沅的小宫女直接沉塘,旁人也不会当一回事。

这两条小宫女的人命在当时的南昭太过微不足道了。

那两个小宫女已然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的,吓得已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跪在孟沅的身侧,攥着她的衣角,不停地磕头:“姑娘,姑娘救救我们!”

另一个胆子大些的,鼓起勇气哭诉道:“昭仪娘娘饶命,奴婢不识水性!”

“不识水性?”苏锦兮抬起手腕,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指尖上的那抹蔻丹红:“那正好,那下去练练不就会了?”

陪侍于她身侧的宫人闻言也大声斥责道:“快去!别磨磨蹭蹭的,耽误了苏昭仪给贵妃娘娘请安的时辰,你们担待的起吗?!”

好家伙,这是逼着她的人往下跳啊。

不跳,就是不敬贵妃。

跳了,那半条命就没了。

这场无妄之灾既然是冲她来的,那倒不如就赌一把。

看看谢晦那个狗皇帝对她如今的好感到底值几个钱,会不会为了她,惩戒斥责自己的妃子。

孟沅弯下腰,一左一右的将跪着的两人从砖雕石子路面上拽了起来。

“起来。”她的声音很轻,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温和:“别怕,有我在呢。”

在场众人都微微一愣。

方才,孟沅对苏锦兮装的是低眉顺眼,说话都不敢大些声。

任谁都以为她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随着她的那两个小宫女方才也只当她是怕了苏昭仪的威势,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推出去当靶子。

但谁承想,孟姑娘竟为了她们当众违逆了苏锦兮的意思不说,行为做派还颇为强硬。

“孟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对着两个小下贱胚子也能挤出半副菩萨面孔。”苏锦兮笑了,但笑意却未曾漫到眼底:“但就怕孟姑娘自个儿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孟沅抬手,将宫女鬓边乱了的碎发别到耳后,又掏出锦帕轻轻擦拭着她额上因叩首撞出的血迹。

她淡淡道:“苏昭仪从前也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儿,又何苦为难这些与昭仪同样出身的姑娘?”

苏贵妃苏锦禾和苏昭仪苏锦兮的父亲苏奕以前确实是贫苦人家出身,祖上世代务农。

到了苏氏姐妹的父亲苏奕这一代,苏奕家中困窘却手不释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在苏奕头悬梁锥刺股的种种努力下,他终于在三十多岁时中了举人,后又因女儿苏贵妃的缘故官拜尚书。

苏锦兮的娘是苏奕花贱钱买回去的,因为苏奕的正妻多年无所出。

当年苏奕家中都快掀不开盖儿了,他的老娘却还天天念叨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枉儿子读了这么些书,但谁料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结果苏锦兮的娘亲刚刚入门,大娘子便怀上了苏锦禾,隔了两年又生了一个儿子。

苏氏姐妹是跟着父亲过过很长一段苦日子的,尤其是苏锦兮,好的吃食和衣物都得先让给长兄长姊。

那段啃着窝头,日日穿着打补丁衣裳的日子,还像根刺一样牢牢扎在她的心头。

但苏锦兮最恨别人揭那段底,她厌恶从前的穷苦,怕旁人还记得苏家从前的农户身份,怕被瞧不上她的母亲就是苏家的一个姨娘,更恨孟沅将她和这两个卑贱的宫人相提并论。

孟沅生在钟鸣鼎食的兰陵孟家,自幼锦衣玉食,被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与她有着截然不同的出身,生来就拥有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在她眼里,孟沅字里行间都是世家小姐的优越感。

那句‘同样出身的姑娘’更是一脚踩中了苏锦兮的尾巴。

她的脸色猛地一沉:“既然孟姑娘这般好心肠,那不若就代她们下去,如何?”

“昭仪娘娘......”她身后的宫侍眼瞅着情形不对,连忙苦着一张脸,欲出言劝阻。

谁都知道孟沅如今恩宠正盛,如若她真出了事,不光是苏锦兮,这满园的宫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闭嘴!”苏锦兮厉声喝道:“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那宫侍吓得立刻噤声。

苏锦兮冷笑着望着孟沅,等着看她惊慌失措、跪地求饶的样子。

孟沅抬起头,那双翡翠色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的脸色苍白,唇瓣微微颤抖,一副被吓坏了的柔弱模样。

方才被她拽起来的两个小宫女死死的挡在孟沅身前,一左一右紧紧攥着孟沅的胳膊,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同仇敌忾地瞪着苏锦兮:“姑娘,您千万不能跳,您金枝玉叶的身子,怎能经得住这般折腾!”

其实孟沅也知道,如果她搬出谢晦来,苏锦兮就不敢拿她怎么样。

可话都这份儿上了,不跳就不礼貌了。

她轻轻拨开那两个小宫女的手,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副悲壮的神情:“既然昭仪娘娘下令,那奴婢莫敢不从。”

她说完,便真的转过身,一步步地朝湖边走去。

那背影纤细又决绝,她的步子迈得极缓,没有半分迟疑与慌乱。

苏锦兮都愣住了。

她没想到孟沅竟然真的敢跳。

她的本意原本只是想羞辱她一番,逼她求饶,好让自己在众人面前挣足面子。

可现在倘若孟沅真淹死在这儿,那事情就闹大了。

“等、等等!”苏锦兮有些慌了,下意识地想叫住她。

但已经晚了。

孟沅走到湖边,没有丝毫犹豫,闭上眼,纵身一跃。

“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啊——孟姑娘!”那两个小宫女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她俩还以为孟沅是为了不叫苏锦兮为难她俩,才毅然决然地选择投湖自尽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急,等孟沅完全被湖水淹没时,她们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边绝望地哭喊着“快救人!”一边不顾一切地往御花园的湖边扑。

苏锦兮一时也吓得脸色惨白。

这个看似柔弱的孟氏女,性子怎么会这么烈?!

不过淹死吧。

淹死最好!

反正不是她苏锦兮推的,而是她孟沅自个儿跳的。

孟氏早就不行了,无人给这个孟沅做主。

姐姐也说过,陛下不过就是把这个孟沅当做一个新鲜玩意儿。

有姐姐和爹爹在,陛下也不会舍得对她怎样的。

苏锦兮心里恶毒地想着,倒也不着急施救,慢吞吞地朝身后的宫人扬了扬下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救人。”

她身后的太监们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准备下水。

而孟沅在跳下水的那一刻,就猛的‘呛’了一口水,四肢开始胡乱扑腾,脸上也摆出一副因溺水而十分痛苦狼狈的样子。

可那双在脚下滑动的脚却稳得很。

原身不会游泳,可孟沅却是在现代的游泳课上专门训练过的。

假装扑腾了好几下,她见着太监们慌慌张张的从岸边搬着船准备下水,这才深吸一口气,任由自己缓缓下沉。

她知道这场戏必须要做足。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是苏锦兮把她逼入了绝境。

她更是要谢晦知道,她是被人欺负得跳了湖。

她倒要看看,那个狗皇帝会有什么反应。

*

宣政殿。

谢晦坐在龙椅上,百无聊赖地听着下面的大臣们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争论不休,只觉得一阵心烦。

户部尚书和兵部侍郎为了军饷的数目吵得面红耳赤。

几个御史又在弹劾某个官员或其家人的作风问题。

无聊。

都是些无聊透顶的破事儿。

他的思绪早就已经飘远了。

不知道那个孟家丫头现在在做些什么。

御膳房把冰酪与冰雪冷元子做好了没有?

她会不会趁他不在,把它们偷偷吃掉?

那丫头看着瘦,其实也挺能吃的。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就在这时,马禄贵神色慌张地从殿外冲了进来,一路快走到他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谢晦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他听完马禄贵的汇报,面无表情。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

正在争吵的大臣们也感受到了这股低气压,纷纷噤声,不敢再多言,唯恐惹火上身,更怕谢晦这个活阎罗因迁怒削下他们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