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阿泠猛地抬手,指向山下侯府那片素白,“就像他们一样,请几个和尚念经超度,哭几声了事,然后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他们锦衣玉食、歌舞升平的日子?我李家七十三口人命,谁又来超度?!”
她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殿下,您告诉我,佛法能度一切苦厄,可能度这刻骨铭心的恨?可能还我父亲清白?可能让我李家七十三口死而复生?”
玄明无言以对。
佛法浩瀚,能解众生惑,能断烦恼丝,却填不平冤狱血海,唤不回含恨白骨。
他沉默的姿态似乎彻底激怒了她,或者说,让她彻底绝望。
阿泠眼底最后一点微光熄灭了。
她看着他,像是要看穿这身庄严袈裟,看清里面那个曾经允诺带他们走向盛世、最终却连自身都难保的储君。
“看来,殿下是选择超度了。”她轻轻点头,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仿佛他是什么沾之即染的污秽,“也好。”
她转过身,背影单薄得快要融入夜色。
“只盼殿下日后诵经时,音量放低些。”她的声音随风飘来,轻得像叹息,“莫要吵醒了地底下那些睡不着的人。”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身影很快被浓重的树影吞没。
玄明僵立在崖边。
山风更烈,吹得他赤色袈裟狂舞,像一面挣扎的血旗。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被那骤然绷断的佛珠勒出一道深红的印痕,隐隐作痛。
第二章 超度?他连自己都度不了。
山下侯府的灯火次第熄灭,白事已毕,仿佛一切哀恸都已随着法事烟消云散。
可他耳畔,却反复回荡着那能引百鸟同悲的哭声,还有她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话。
“莫要吵醒了地底下那些睡不着的人。”
他猛地握紧手掌,指甲掐入皮肉。
许久,他慢慢弯腰,拾起脚边一颗遗漏的檀木佛珠。
超度还是报复?
这个问题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封闭多年的心窍,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皇家寺庙的钟声再次敲响,悠远,沉静,一如既往地抚慰着众生。
玄明缓缓直起身,将那颗孤零零的佛珠攥紧。
他转身,走向寺庙的方向,脚步依旧沉稳,背脊挺直。
只是那背影,竟透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摇摇欲坠。
玄明回到禅房,一夜未眠。
窗外风声呜咽,在他听来,却都化作了那女子冰冷淬毒的字句,和那能引百鸟同悲的哭声。
李将军……阿泠……
那些被他强行压抑在佛法经文下的过往,如同沉渣被惊涛掀起,翻涌不休。
他曾以为多年的清修早已将那份愧疚与无力磨平,直至今日,直至她出现,那双枯寂而炽烈的眼,轻易便焚毁了他看似坚固的心防。
超度?他连自己都度不了。
报复?一旦卷入,便是万劫不复。
他枯坐至天明,晨钟响起时,眼底只剩一片沉寂的决然。
他必须找到她。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玄明循着零星打听来的消息,找到城外一处荒僻的河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