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们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空洞感。
玉鼎真人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只是迈步跨过了门槛。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这群跪伏的弟子,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她伸出一根晶莹的手指,随意地向我一指。
“这是你们的师弟,张九冥。”
轰!
我的大脑,再一次被一道惊雷劈中。
张......九冥?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从头到尾,从我被疯子李长夜塞下丹药,到被她抓住,我根本没有机会,更没有胆子介绍自己。
我的心脏疯狂地擂动着,一股比刚才被拂尘缠住脖子时更加深刻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已经不是力量上的碾压了。这是一种被完全看透、毫无任何秘密可言的恐怖。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但我一个字都不敢问。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将所有的惊骇和疑问全部吞回肚子里。
随着玉鼎真人的介绍,十几个跪伏的弟子,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十几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我。
他们的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欢迎,只有一种审视新货物的麻木,以及一丝隐藏在麻木之下的......嫉妒和贪婪?
我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扔进饿狼群里的新鲜血肉。
就这样,在一群活死人般的“师兄”和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师尊”的注视下。
我,张九冥,正式成为了“春风观”的一员。
就在这时,玉鼎真人冰冷的视线,开始在我身上下打量。
我身上那件印着动漫角色的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在这一群灰黑色的道袍中,显得格格不入。
“你这是什么衣服?”
她冷冷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清风,赶紧帮他换一套。”
“是,师尊。”
排在前面的、皮肤枯黄的老道士立刻应声。
他站起身,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玉鼎真人,只是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干涩嘶哑:“师弟,请随我来。”
我还能说什么?我敢说什么?我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跟着活像僵尸的“师哥”,向道观的深处走去。
刚一踏入走廊,我便注意到,这里唯一的光源,并非什么长明灯,而是挂在走廊两侧,一盏又一盏惨白色的灯笼。
这些灯笼的材质非纸非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肉质感,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筋络。
而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每一盏灯笼的内部,都并非烛火,而是一张人脸!
这些面孔男女老少皆有,他们的五官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在一起,嘴巴无声地张到最大,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们的眼球凸出,死死地顶在灯笼的内壁上,让灯笼表面鼓起两个清晰的轮廓。
他们的脸在灯笼内部缓缓蠕动、挣扎,想要冲破这层束缚,却只是徒劳。
就是这些痛苦挣扎的面孔,散发着幽幽的、鬼火般的惨白光芒,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尖叫出声。
可走在我身前的老道士,以及跟在我们身后、陆续起身的“师兄”们,却对此视若无睹。
他们木然地从一盏盏“人脸灯笼”下走过,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种极致的、习以为常的麻木,比灯笼本身还要让我感到恐惧。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跟着老道士穿过这条由无数张尖叫面孔照亮的走廊,来到一间偏僻的厢房前。
他推开门,从里面取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灰黑色道袍,递给了我。
“师弟,换上吧。”
我接过道袍,入手的感觉让我心里一沉。
这布料又粗又硬,而且冰凉刺骨,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防腐剂味道。
老道士并没有离开,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一双几乎没有眼白的浑浊眼睛盯着我,显然是在监督我。
我没有选择,只能当着他的面,开始脱下我身上的衣服。
我的T恤,我的牛仔裤,我脚上的运动鞋......
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是我作为“张九冥”这个现代人最后的身份证明。
当它们一件件从我身上脱落,堆在冰冷的地面上时,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剥离感。
我赤着身体,站在这个鬼气森森的房间里,山间的阴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冷得我直打哆嗦。
然后,我颤抖着手,将这件冰冷、僵硬、散发着怪味的道袍穿在了身上。
道袍很重,压在我的肩膀上,像是一副无形的枷锁。
宽大的袖口和下摆限制了我的动作,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提线的木偶。布料摩擦着我的皮肤,带来一种粗糙而冰冷的触感。
我系上腰带,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这片象征着绝望的灰黑色之中。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面布满铜绿的镜子。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影模糊而扭曲。
一个脸色苍白、眼神惊恐、穿着一身不合身灰黑道袍的陌生青年,正呆呆地回望着我。
他不再是那个躺在出租屋里吃泡面、抱怨着生活、却对明天抱有幻想的张九冥了。
他,是春风观的弟子。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股无法遏制的绝望涌上心头。
李长夜,你个畜生......
你把我害惨了。
换好道袍后,枯槁老道士并没有多言,只是用一双浑浊的眼睛再次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在确认我已经彻底褪去了“凡俗”,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东西”。
他僵硬地转过身,嘶哑地吐出两个字:“跟上。”
我别无选择,只能迈开沉重的步伐,跟在他身后。
我的“师兄们”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回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整个道观安静得可怕,只有我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以及挂在廊下的“人脸灯笼”里,偶尔发出的、被压抑到极致的细微蠕动声。
老道士领着我穿过几条回廊,最终停在了一座最为宏伟的殿宇前。
这里显然是春风观的主殿,殿门敞开着,一股比庭院中更加浓郁的、混杂着血腥、腐臭与檀香的气味从中弥漫开来。
但与这股恶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阵女子的讲道声。
这个声音,自然是玉鼎真人。
“上法无为,虚极静笃。吾丧吾我......
她的声音清冷如冰,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能毫不费力地钻进你的耳朵,缠住你的心神,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要聆听,想要沉溺其中。
我被老道士领着,战战兢兢地踏入主殿。
殿内极为宽敞,光线却更加昏暗。
数十名和我穿着同样灰黑色道袍的男弟子,正盘膝坐在地上,如同一个个姿态规整的泥塑,一动不动。
他们所有人都面朝前方,仰着头,脸上是一种混杂了极度狂热、痴迷的表情,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玉鼎真人的“教诲”。
玉鼎真人就站在他们的最前方,背对着大门。
她青色的道袍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光,让她成为了这片死寂的灰黑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看到这一幕,我心中猛地一沉。
我迅速扫视了一圈,一个惊人的事实让我不寒而栗:
整个道观,从我进来到现在,除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尊”,我没有见到第二个女性。
几十个,甚至可能更多的男弟子,却只有一个女观主。
一种荒谬而又符合逻辑的猜测在我心中浮现。
联系到她之前所说的“双修”,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整个道观,就是她为了满足自己的兴趣,而建立的一个......炉鼎圈养场。
“无耻的女人。”
我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却又感到一阵无力。
我的到来并没有打断玉鼎真人的讲道。
老道士将我带到最后一排的一个空蒲团上,示意我坐下。
我不敢违抗,只能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僵硬地盘膝坐好。
然而,当我抬起头,视线越过前方那些师兄们的头顶,看向大殿最深处时,我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血液都在一刹那被冻结了!
大殿深处,本该供奉道教至高神三清神像的位置,空空如也。
取而代之的,赫然耸立着一尊我毕生所见最为恐怖、最为亵渎、也最无法用言语去名状的“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