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这一夜,才刚刚开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地狱般的第一夜。

我没有再敢合眼,只是蜷缩在房间最远的角落,死死地盯着那本被我丢弃的人皮书。

我的身体里,一股冰冷的、属于《沸身饲神篇》的力量在缓慢而坚定地流淌着,每一次循环,都让我感觉自己的血肉被剥离了一分。

我不能坐以待毙!

天色微亮,当一缕惨白的、没有丝毫温度的晨光从高窗透入,我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

我必须出去,必须从这些“师兄”口中打探到一些消息。

他们在这里待了那么久,总该有人知道些什么。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抓住。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深吸了一口气。

我快步走向庭院。

道观里很安静,但并非空无一人。

我看到这些穿着灰黑色道袍的师兄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他们的身影散落在道观的各个角落。

有的人拿着由某种黑色兽毛扎成的扫帚,正在清扫那条白骨铺就的山路。

有的人提着木桶,正在擦拭走廊的柱子,我注意到他们桶里的水是暗红色的。

还有几个人,正站在那些“人脸灯笼”下,用一块破布,麻木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灯笼上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

我心中一寒,但求生的欲望还是驱使我走了过去。

我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年轻、脸上还残存着一丝血色的师兄。

他正在清扫台阶,动作一板一眼,精准得不带任何多余的动作。

“师......师兄?”我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似乎没有听见,手中的扫帚以固定的频率扫动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不死心,又凑近了一步,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师兄,能问你个事吗?”

他依旧毫无反应。

我咬了咬牙,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想让他注意到我。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他道袍的瞬间,那名年轻的师兄,动作猛地一滞!

他停下了所有动作,像一个突然断电的机器人,僵在了原地。

然后,他缓缓地、用一种脖子生锈了般的“咯咯”声,扭过头来,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的目光里没有疑惑,没有不耐,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双纯粹的、玻璃珠般的死物。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看了我足足有五秒钟,然后,又用同样僵硬的动作,把头转了回去,继续一下一下地、机械地扫着地,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一股寒气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不信邪,又接连找了好几个师兄。无论我怎么询问,怎么哀求,甚至大声呼喊,他们都如同没有灵魂的驱壳。

有的会像第一个师兄那样,僵硬地看我一眼,然后继续劳作。

有的干脆从头到尾都无视我的存在,仿佛我只是一团空气。

我浑身颤抖,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之火,被这令人绝望的现实,彻底浇灭。

这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们是活着的尸体,是只剩下肉体还在按照某种规则运行的傀儡!

而我,在三天之后,甚至用不了三天,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下场。

一想到这里,我浑身都在发抖。

就在这时,一阵悠长而沉闷的钟声从道观深处传来。

“当!”

听到钟声,正在道观各处进行着僵硬劳作的“师兄”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们像一群接收到新指令的傀儡,不约而同地放下扫帚、木桶和抹布。

然后,无论自己身在何处,是站在白骨台阶上,还是立于庭院中央,都缓缓地、整齐划一地盘膝坐下。

他们的动作僵硬,却透着一种诡异的熟练。

这是......要修炼了?

我心中一动,强忍着恐惧,躲在一根廊柱后面,悄悄地观察着他们。

只见他们一个个闭上了眼睛,双手在身前结成一个奇怪的印,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整个道观瞬间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加死寂的氛围。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他们就像电视里演的道士打坐一样。

可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随着他们进入“修炼”状态,我看到,周围的空气中,开始凭空浮现出一点一点的、漆黑如墨的微光。

这些黑色的光点,它们从虚空中滲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地、源源不绝地向正在打坐的师兄们身上飘去。

很快,每一个打坐的师兄周身,都环绕上了一层淡淡的、由无数黑色光点组成的黑气。

黑气如同一层不详的薄纱,将他们笼罩其中。

他们微微眯着眼睛,贪婪地、用口鼻吸收着这些黑气,脸上露出了与之前听道时如出一辙的、混杂着痴迷与痛苦的诡异表情。

我看得目瞪口呆,浑身的血液都快凉了。

这就是修仙?

在我的认知里,仙气不都该是金光万道、瑞彩千条、圣洁而光明的吗?

这他妈黑漆漆的,跟烧了锅底的灰似的,到底是什么?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骇,来到离我最近的一个正在打坐的中年男人,忍不住脱口而出:“师哥,你们......你们吸的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我本没指望能得到回答。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闭着眼睛、满脸痴迷的中年男人,竟然真的开口了!

他没有睁眼,嘴唇也几乎没动,声音却直接在我脑中响起,带着一种空洞而机械的质感:

“这叫仙气。”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仙气?

就这?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猛地从我心底窜起,瞬间盖过了恐惧。

这已经不是颠倒黑白了,这简直是侮辱我的智商!

“这他妈叫仙气?”我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了出来。

我的怒骂声在死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然而,除了回答了我的中年男人之外,其他的师兄们对我的咆哮置若罔闻。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贪婪地吸收着这些不祥的黑气。

而中年男人,在回答完我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群被黑气环绕、如痴如醉的“修仙者”,又看了看自己干净的、尚未被污染的手掌,只觉得一阵茫然。

这个世界,从根上就已经烂了。

什么仙,什么道,全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和骗局!

我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像他们一样,吸收这种诡异的黑气来修炼吗?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就在我失魂落魄之际,一道枯槁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是老道士,清风。

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没有看我,而是望着正在修炼的师兄们。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转过身,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清风师哥,这就叫修仙吗?我是不是......是不是也该像他们一样?”

问出这句话时,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宁愿去死,也不想吸收那种污秽的东西。

谁知,清风听了我的话,那张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

他用不带一丝情感的语调,说出了一句让我永生难忘的话:

“你不需要。”

说完,他便不再理我,转身迈着僵硬的步子,朝着主殿的方向走去。

而我,在这一刻,彻底愣住了。

过了许久,我脸色剧变。

我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

他们的修行法门,和我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是从外界汲取这种不祥的黑气来增强自身。

而我手中的《沸身饲神篇》,从名字到内容,都透着一股“献祭”的意味。

是让我主动割下自己的血肉去“喂养”恐怖的神胎!

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要修炼这种自残的邪法?

一股被欺骗的愤怒和不公,猛地冲上我的头顶。

我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但我却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在这个魔窟里,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

许久,沉闷的钟声再次响起,这些师兄们才缓缓“收功”。

他们周身的黑气渐渐散去,一个个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死人般的麻木,各自散开,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劳作。

整个道观,又恢复了诡异的、死寂般的日常。

我闲得无聊,干脆在这座鬼气森森的道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

出乎我意料的是,竟然没人管我。

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师兄们对我视若无睹,我走过挂满“人脸灯笼”的回廊,穿过杂草丛生的偏僻庭院,整个道观除了这群傀儡师兄,连一个活物的气息都感觉不到。玉鼎真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种情况,反而让我心中紧绷的恐惧,稍稍松懈了一丝。

两天......只要我能熬过两天,我就会被强制拉回原来的世界。

想到这里,我心里竟升起一丝荒谬的镇定。

这就像一场强制参与的、极度真实的恐怖游戏,只要苟到时间结束,我就能通关。

这么一想,眼前的道观也没那么可怕了。

就在我神经稍稍放松之际,我拐过一个破败的墙角,眼前的景象让我脚步一顿。

在一个偏僻的后院角落,靠近道观围墙的地方,一个和我年纪相仿、面容还算清秀的师哥,正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铲,费力地挖着一个土坑。

他挖坑干什么?

我心中升起一丝好奇,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师哥没注意到我的到来,依旧自顾自地铲着土。

在他旁边,放着一个用破草席卷起来的长条状物体。

“师哥,”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在干什么?”

年轻的师哥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用一双同样空洞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呆滞地回答:“埋人。”

“埋人?”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草席卷,那里有一双苍白的脚,从草席里伸出来。

“嗯。”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的补充了一句:

“他和师尊......双修过了。”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双......修......

原来......原来所谓的“双修”,是这个下场?

是被她“用”完之后,像垃圾一样草草埋掉!

我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道士,又看了看地上的草席卷,一股极致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我也会和玉鼎真人双修......

那我的下场......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飞速闪过。

我必须知道,这所谓的“双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拍了拍师哥的肩膀:“师哥,这种粗活怎么能让你来干?你歇着,剩下的交给我吧!”

师哥呆滞地看了我一眼,无法理解我的“热情”。

但他的神智显然不足以支撑他进行复杂的思考,他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真的把铁铲递给了我,自己则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他走远,我立刻扔掉铁铲,冲到那个草席卷旁,颤抖着手,一把掀开了草席。

席子下,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他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身上穿着一身极其华贵的丝绸锦袍,显然生前是个富贵之人。

但此刻,他的脸上布满了极致的、无法形容的恐惧,双眼暴突,嘴巴张得老大,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而最让我胃里翻江倒海的是,他胸腹间的衣物已经被撕开,整个胸腔和腹腔都被掏空了。

里面空空如也,看不到任何内脏,只剩下黑红色的、已经凝固的血迹,像一个被吃干抹净的空壳。

我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就是“双修”的真相!

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好事,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最彻底的“吞噬”!

这个女人,她根本不是在修炼,她是在“进食”!

我也会落得这个下场吗?

一想到玉鼎真人绝美的脸庞下隐藏着如此恐怖的真面目,我就感到一阵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