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色如墨,将整座道观浸泡在浓得化不开的死寂里。
白天的闲逛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我像一具被抽去骨头的皮囊,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那间分配给我的、如同囚室般的屋子。
屋子里一如既往的阴冷、黑暗。
角落里,那本用人皮装订而成的《沸身饲神篇》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只是冷漠地瞥了它一眼,心中再无波澜。
恨意、恐惧、愤怒......这些激烈的情绪都随着白天的癫狂一同被蒸发掉了,剩下的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
我走到屋子中央的蒲团旁,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双手交叠在腹部,像一具等待入殓的尸体。
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睡过去。
只要睡过去,时间就会流逝得快一些。再熬过一天,这一切就会结束。
然而,就在我意识将沉未沉之际,一阵极其轻微的、来自地下的“咔嚓”声,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但并未睁开。
是它。
那根诡异的指骨。
我没有动,甚至连心跳都没有加速。
我的心,如同一潭被冰封的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
在这座魔窟里,多一件怪事,少一件怪事,又有什么区别呢?
“咔......咔嚓......”
声音越来越清晰,地面的裂缝在我身旁不远处被缓缓撑开。
我能感觉到,一丝丝阴冷的气息从中溢出。
我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我看到那根森白如玉的指骨,再一次从裂缝中,一寸一寸地“长”了出来。
这一次,我没有恐惧,没有惊叫,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地看着它。
当整根指骨完全脱离地面后,让我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它竟然动了!
它不再是笔直地立在那里,而是像一只诡异的、只有一条腿的虫子,骨节的末端在地面上拖行,朝着我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
尽管我已经麻木,但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让我做出了反应。
看着白指骨离我越来越近,我下意识地用手肘撑着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挪,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的退缩,让指骨停了下来。
它立在原地,似乎在“思考”。
就在我以为它会继续向我逼近时,它的尖端,却缓缓地垂了下去,轻轻地点在了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然后,它开始移动。
“唰......唰唰......”
指骨的尖端,如同最坚硬的笔锋,在坚实的地面上划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刚开始,我以为这只是某种无意义的、杂乱的抓挠。
但很快,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那不是乱画!那是一道横,一道竖,一个撇,一个捺......
这根诡异的指骨,竟然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我能看懂的,方方正正的......汉字!
尘土飞扬的地面上,森白的指骨刻下的笔画清晰而有力。
横,竖,撇,捺......
当最后一笔落下,一个方方正正的汉字呈现在我的眼前。
你。
只有一个字。
我那颗早已被冰封的、麻木的心脏,在这一刻剧烈跳动起来。
我死寂的眼神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光。
这个不知是鬼是妖的东西,它竟然能与我交流!
这根指骨,是除了玉鼎真人和他那些行尸走肉的徒弟之外,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活物”!
一股强烈的、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冲动瞬间淹没了我。
我连滚带爬地向前凑近了一些,生怕惊扰了它,用一种嘶哑、干涩,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急切地开口说道:“我叫张九冥!我叫张九冥!你......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
然而,那根指骨对我的问题毫无反应。
它只是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然后尖端一摆,将地上的那个“你”字抹去。紧接着,它又在原来的位置上,重新刻画起来。
这一次,笔画更多,也更复杂。
当今皇帝是谁?
看到这个问题,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皇帝?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我连自己所处的朝代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当今的皇帝是谁?
我感到一阵无力,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我只能颓然地看着那根指骨,无助地、用力地摇了摇头,表示我根本不知道答案。
指骨似乎“看”懂了我的摇头。它再次抹去了地上的字迹。
我心中一紧,生怕它会就此离去。
但它没有。它又一次开始了书写,这是第三个问题:
这座道观,如今还叫真仙观吗?·
真仙观?
这个名字让我精神一振!这个问题我能回答!
“不叫了!”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了!如今这里叫春风观!”
我说完了。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那根指骨,希望它能继续问下去,希望它能告诉我一些关于这里,关于它自己的秘密。
只要能交流,只要能得到信息,我就还有希望!
然而,当我回答完毕之后,那根指骨却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它猛地向后一缩,如同受惊的触手,飞快地滑到了那道漆黑的地底裂缝边。
然后,它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骨节的末端在我的视线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喂!等等!”
我惊呼出声,猛地向前扑去,伸手想要抓住它,却只抓到了一手冰冷的尘土。
那道裂缝,在我眼前缓缓合拢,最后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痕迹。
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我趴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道消失的裂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懊恼,从我的心底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冲垮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
它就这么走了?
它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用来查询信息的工具吗?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就直接消失了?
我一个问题都还没问!我什么答案都没得到!
“混蛋!”
我狠狠一拳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手骨传来的剧痛让我龇牙咧嘴,但这点疼痛,远不及我心中的气恼与憋屈。
在这座魔窟里,就连一根不知来路的骨头,都能如此戏耍我!
真仙观......好一个正气凛然的名字。追求真正的仙道,这才是道观本该有的样子。
可如今,它却叫“春风观”。
为什么要改名?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心中逐渐成形:
或许,很久以前,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魔窟,而是一座真正修仙问道的“真仙观”。
而地下的那根指骨的主人,很可能就是“真仙观”里的一员,甚至是一位地位极高的大人物!
后来,玉鼎真人这个邪魔外道来到了这里,用某种卑鄙的手段,鸠占鹊巢,将原本的道士们尽数屠戮。
她把“真仙观”的大人物镇压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
她将道观改名为“春风观”,抹去了其所有过去,然后在这里,开始了她那套用活人血肉饲喂“神胎”的邪恶勾当!
这个猜想,让我浑身不寒而栗。
这座道观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白骨,都可能埋葬着“真仙观”的残骸。
而地下的那个存在......它是敌是友?
不,现在谈论敌友还为时过早。
它诡异、强大,且来路不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和玉鼎真人,绝对是死敌!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可以尝试利用的......盟友!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
我那颗死寂的心,第一次在这无尽的绝望中,疯狂地跳动起来。
这不再是出于恐惧,而是源自一种抓到了一线生机的兴奋!
我不再躺下,而是盘膝坐好,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道裂缝消失的地方。
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分析着每一个细节。
我该如何再次联系它?我能为它提供什么?
我又如何能从它那里,得到保全自己性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