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入梅后的第一个阴雨天,宁州市政府机关大院后门的香樟树耷拉着叶子,雨水顺着树干淌进墙根的青苔里,洇出一片深绿色的湿痕。苏曼华撑着把断了三根伞骨的黑伞站在传达室门口,伞面边缘的布料已经起了毛边,风一吹就往里面灌雨。她手里攥着的房产证被紧紧按在胸口,红色的封皮边角被雨水泡得发卷。
“赵师傅,麻烦您再帮我通传下林处长,就说档案馆退休的苏曼华,来谈房改房的事。”她的声音裹着潮湿的水汽,软乎乎的,却透着一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韧劲。
传达室里的赵师傅正往保温杯里续枸杞,橘红色的颗粒在热水里打着转,他头也不抬:“苏姐,这都第三回了,林处长上周二就去省里培训了,说是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苏曼华没动,双脚像在水泥地上生了根。伞沿的水珠一颗接一颗滴下来,砸在地面上,积起小小的水洼。她今年五十八岁,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平日里都用黑色的发网拢在脑后。去年从市档案馆后勤岗退休时,同事们还笑着说她终于能好好享享清福,可谁能想到,才过了不到一年,就因为这套房子的事,让她不得安宁。
这套六十二平米的房改房是2001年单位分的,当时她在后勤岗已经干了十二年。分房那年,她儿子刚上小学,一家人挤在租来的小阁楼里,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得知自己能分到房子时,她激动得一宿没睡,第二天特意穿上了过年才舍得拿出来的蓝布褂子,跟着当时还是科长的林哲明去看房。
“苏姐,你看这房子,虽然不大,但南北通透,采光好,以后孩子写作业也有地方了。”林哲明手里拿着一串崭新的钥匙,笑着递给她,“手续都给你办好了,房产证过段时间就能下来。”
可上个月,大院改造的消息传下来,拆迁办突然在她家门上贴了张通知,白纸黑字写着,她这套房实际归属机关事务管理局,要按每平米八千块的价格回购。她去周边的中介打听,同地段的小区房价早就涨到了每平米两万八,这回购价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赵师傅,我不是要闹,我就是想问问清楚。”苏曼华把房产证往传达室的窗台上放,塑料封皮沾了雨水,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当年分房的时候,林处长亲手把钥匙给我的,房产证上也明明白白写着我的名字,怎么现在说不算我的就不算我的了?”
赵师傅叹口气,从抽屉里摸出张纸巾递过去:“苏姐,你的难处我懂。可现在不一样了,新上任的郑局长是从省里调过来的,一上来就抓规范,说以前的老协议、老手续都有漏洞,要重新核查。”
苏曼华接过纸巾,没擦手,只是攥在手里。她攥着房产证,转身往大院里走。雨丝斜斜地打在她的灰布褂子上,很快就洇出一片深色的印记。机关大院里的办公楼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建筑,墙面上刷着米黄色的涂料,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已经有些斑驳。
走到档案馆办公楼前,她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办公楼的大门还是老样子,铜制的门把手被磨得发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一楼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保安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手机。听到脚步声,保安抬起头,看清是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苏姐,你怎么来了?不是退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