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我低下头,盯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他毕竟是我爸…”
“爸?”苏晴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难以置信,“他那样对你,算哪门子的爸?薇薇,你醒醒!你这是在纵容他!你看看你自己,都被榨成什么样了?”
苏晴的话像针,扎在我最不愿触碰的地方。纵容?也许吧。但我有选择吗?童年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酒瓶碎裂的声音,母亲压抑的啜泣,还有落在身上的拳头,带着浓重酒气的咒骂…恐惧早已刻进骨子里。反抗?那只会招来更猛烈的风暴。
“我…习惯了。”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
苏晴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无奈,最后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那掌心传来的温度,短暂地驱散了我指尖的冰凉。
日子在压抑和麻木中缓慢爬行。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上班,加班,忍受上司的挑剔和甲方的反复无常,然后在下个月的同一天,准时将一笔不断上涨的“赡养费”打入那个指定的账户。每一次转账,都像是在自己日渐干涸的生命之井里,又狠狠舀走一瓢水。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一个影子,在公司里,在合租屋里,悄无声息地移动。睡眠越来越差,一点轻微的响动就能让我惊醒,冷汗涔涔。镜子里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像两团化不开的墨。
直到那天下午。
又是一个月底。办公室窗外,天色昏黄,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似乎即将倾盆而下。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手机屏幕亮起,那串数字如期而至。我盯着它,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这一次,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是:六千。
六千。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胃里翻江倒海。凭什么?凭什么每一次都要加码?我的工资涨幅永远追不上他的胃口!那些低声下气借来的钱,那些在深夜里啃着干面包省下的饭钱,那些被网贷催收电话逼出的眼泪…所有积压的屈辱、愤怒、绝望,在这一刻,被这个冰冷的数字彻底点燃了。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躲进洗手间。我坐在嘈杂的办公室里,任由那尖锐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所有人的神经。周围的同事投来诧异和被打扰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响起。我置若罔闻。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铃声停了。几秒钟的死寂后,短信提示音疯狂地响起,一条接一条,屏幕被不断弹出的信息占满。
“接电话!死丫头!”
“钱呢?!”
“长本事了是吧?敢不接老子电话?”
“你等着!我让你好看!”
“白眼狼!畜生!”
“不给钱是吧?行!行!”
最后一条短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点开了它。
照片的像素很低,带着年代久远的模糊和泛黄。背景是那个我永远不想回去的、墙壁斑驳的老房子。照片中央,是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裸露在外的胳膊、小腿上,布满了刺目的青紫色瘀痕,有些地方甚至渗着血丝。她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即使隔着模糊的影像和漫长的时光,依旧扑面而来,狠狠扼住了我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