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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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二年,夏末,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老旧的木窗,把印花床单晒出一股淡淡的樟脑味。空气还黏糊糊地带着暑气,林薇就是在这时候醒过来的。

头还在一跳一跳地疼,嗓子干得冒烟。她眯着眼,发了好一会儿呆——淡粉色的牡丹床单,边上被勾破过一个小角,是母亲前年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后来搬家弄丢了,为这事没少挨念叨。

墙上是那张“奋斗”年画,画里的小青年举着书本眼神炯炯,边角都卷起来了。父亲去年从厂工会拿回来的时候,还特得意地说:“这画好,让咱家也沾点书香气!”

书桌上摆着那台单卡录音机,盖着白色钩花罩子,牡丹花绣得歪歪扭扭——是林婷婷学钩针时候的“杰作”。林薇还记得自己当时笑得直拍床:“这哪是牡丹啊,蔫了吧唧跟破喇叭花似的!”气得林婷婷一把抢过去塞进抽屉,三天没跟她说话。

窗台上那盆吊兰更惨,叶子耷拉着,土都干裂了。父亲上周从厂里端回来时说“车间都摆这个,净化空气”,结果没人记得浇水。

林薇猛地坐起来,心脏咚咚直跳——不是发烧烧的,是吓的。她真回来了!回到了一九九二年夏天,这个改变一切的岔路口!

前世的记忆跟潮水似的涌过来:二十多岁下岗那天,抱着纸箱走出纺织厂大门的茫然;嫁给张志强之后,天天被婆婆催生儿子、算柴米油盐的憋屈;还有刘伟那张阴魂不散的脸,哪怕她都当妈了,还堵在菜市场说“当初跟了我哪用受这种罪”;最后是医院惨白的病床,医生轻飘飘一句“没必要治了”,身边只有哭成泪人的妹妹,而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早已不见踪影……

“薇薇,醒没?头还疼不?”门外传来母亲(赵爱兰)的声音,“你说你跟你妹,赶一块儿发烧!昨天晚上吓死我了——脸烧得通红,嘴皮都干裂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爱兰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进来:“快喝了,你王婶给的草药方子,说她闺女喝两回就好。下午还得去厂里报到呢,可别耽误了!你爸为这岗位求爷爷告奶奶的,还送出去两斤好茶叶!”

她把碗塞到林薇手里,又絮叨起来:“对了,你刘阿姨刚来了,拎了袋苹果,坐半天——说她侄子刘伟想约你晚上看《焦裕禄》。人家可是工商局的铁饭碗!他爸还是区里科长,多好的条件……”

“妈——”林薇嗓子哑得厉害,听到“刘伟”这名字就跟针扎似的难受。前世就是这人毁了她生活——表面装斯文,背地里偏执得要命。

林薇拒绝刘伟后,刘伟就到处造谣说林薇“心高气傲”;林薇结婚后刘伟还阴魂不散,甚至在她下岗最惨的时候还落井下石。

难道噩梦又要重演?林薇一把抓住妈的手腕:“今天几号?哪年?”

“烧糊涂啦?”赵爱兰抽回手,“九二年八月二十五啊!前天不还念叨要去报到吗?”她把药碗又往前递了递,“刘伟那孩子真不错,家境好……”

“婷婷!林婷婷!别赖床了!起来喝药!”赵爱兰转头朝着对面喊。

林薇顺着声音看向对面床铺——林婷婷正挣扎着坐起来,头发乱糟糟贴在脸上。姐妹俩目光一对上,林薇心里就咯噔一下:林婷婷眼里没有发烧后的迷糊,全是吓蒙了的震惊——就跟她刚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