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婚夫顾言是业内闻名的金牌律师。
我以未婚妻兼助理的身份陪他从籍籍无名到坐拥千万身家,整整七年。
可他功成名就那天,却拒绝了我的求婚。
他指着角落里的一套落满灰的卷宗,说:
“这是我输掉的第一个案子,当事人在狱里一天,我就一天没资格结婚。”
我笑着点头,默默帮他订好去下一个城市出差的机票。
他不知道,就在他登上飞机,准备为另一个女人寻求正义时。
我正走进检察院,为十年前被他亲手送进监狱的父亲,递交了最后的翻案材料。
1
顾言要出差。
他的书房一如既往,文件堆积如山,散发着昂贵纸张和冰冷野心的味道。
我是他最完美的助理,完美到能闭着眼输入他保险柜的密码。
一串数字,是他青梅林薇薇的生日。
他说,写林薇薇的生日,别人猜不到,冠冕堂皇的且无耻的理由。
七年如一日,我每次输入,都像亲手将一把钝刀捅进自己的胸口。
保险柜最底层的夹层,藏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样式陈旧的黑色录音笔。
我按下了播放键。
刺啦的电流声后,是一个年轻而略带犹豫的男声,是十年前的顾言。
“老师,这份证据明显是伪造的,我们强行定罪,那个姓苏的就毁了。”
紧接着,是他导师冰冷的嗤笑。
“富贵险中求。让对面赢了这单,你以后靠他们的资源就能在深市站稳脚跟。”
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几乎以为录音已经结束。
然后,顾言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明白了。”
我关掉录音,指尖冰凉。
录音笔的旁边,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判决书复印件。
被告人,苏启明。
我的父亲。
我将那支录音笔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恨意是滔天的巨浪,但我早已学会在浪尖上行走,面不改色。
我以为我父亲的败诉是证据不足,却没想过是一场阴谋。
这些年我孜孜不倦的去寻找各种可以翻案的证据,没想到关键证据就在眼下。
我压下心口的翻江倒海,开车赶往机场。
一路上,深市的霓虹灯流光溢彩,像一场盛大又虚伪的假面舞会。
在贵宾候机室找到他时,他正戴着金丝眼镜,一丝不苟地翻阅着文件。
我走过去,将分门别类贴好标签的文件袋放在他左手边,胃药和保温杯放在右手边。
动作熟练得像是刻进骨髓的本能。
“那边湿冷,记得开暖气。”
“见客户前喝点热水暖胃,你的行程表我都重新核对过了。”
我像个没有感情的提词器,背诵着烂熟于心的台词。
他接过东西,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敷衍的单音。
“嗯。”
他永远是这样,享受着我为他打点好的一切,却吝于给我一个正眼。
仿佛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他能心无旁骛地走向他的康庄大道。
他起身走向安检口,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挺拔,背影冷漠。
我又追了过去。
隔着冰冷的隔离带,我问他。
“顾言,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这是我给他,也是给我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
镜片后的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烦躁和审视,眉头紧锁。
“什么?”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笑意凄凉。
我摆摆手,艰难地扯出一个轻松的表情。
“没什么,一路顺风。”
在他转身消失在人群中的瞬间,我拿出手机。
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给一个号码发去消息。
十年前‘苏启明案’的核心翻案证据,我准备好了。
2
电视上正在直播“年度十大杰出青年律师”颁奖礼。
顾言是全场的焦点。
他身边,坐着林氏集团的千金,林薇薇。
记者将话筒递到他嘴边,他正不耐烦地推开。
他身后,林薇薇却亲昵地将他重新拉到镜头前,声音甜得像蜜。
“顾言哥哥,大家都在等你分享呢。”
“顾言哥哥”四个字,扎进我耳朵里。
很少有人能逼顾言做他不喜欢的事。
林薇薇算一个。
顾言无奈地拿起话筒,镜头的特写里,那份无奈下,是藏不住的宠溺。
他甚至伸手,揉了揉林薇薇的头发,低声说了句,“你呀。”
我握着遥控器的手,指节根根泛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
这画面刺得我眼睛发酸,也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场律所聚会。
一群喝多了的同事,拉着顾言开玩笑。
“顾律师,林家那位小公主可是一心向着你,你就没对人家动过心?”
“今天你最得力的苏助理在这,你当着她的面,给我们交个底。”
“说句实话,到底有没有?”
那时的顾言,在一片起哄声中,很慢很慢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冷静又疏离,仿佛在安抚一只担心被弃养的宠物。
他冷淡地说:“我对没毕业的小姑娘没兴趣。”
我当时竟然信了。
我以为他天生冷血,对谁都一样。
我以为他这辈子唯一的追求,就是踩着森森白骨,爬到金字塔的顶端。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为了稳住我,这个他最趁手的工具,而精心设计的谎言。
电视里,采访接近尾声,有记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顾律师有什么能跟我们分享的秘密吗?”
顾言的视线越过镜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在台下等他的林薇薇。
看完,他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对着话筒,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
“有时候,嘴上说的不要,心里才最想要。”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七年。
我像个傻子,被他一句谎言,骗了整整七年。
颁奖礼的直播结束,屏幕上开始播放顾言的个人专访。
那是在他办公室提前录好的,记者极尽吹捧,说我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记者问他:“对一直支持您的苏助理,有什么想说的吗?”
画面里,那张冷漠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靠着椅背,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她最近工作效率变低了。”
他不知道,为了整理他亲手伪造的,将我父亲送进监狱的案卷,
我已经连续半个月,每天只睡三个小时。
我看着电视里那张陌生的,我自己的脸,忽然就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笑出了眼泪。
我关掉电视。
黑暗中,只有电脑屏幕亮着幽幽的光。
上面是我整理好的所有证据链。
我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我找的代理律师。
“周律师,可以开始了。”
3
顾言还在出差,
这间屋子终于安静下来,没有他翻动卷宗的沙沙声,
没有他深夜打电话时不耐烦的低语。
我一样一样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那些被允许存在于这间屋子里的,属于我的痕迹。
窗台上那套未拆封的《法律的逻辑》精装版,
是我托了无数关系才从国外带回来的。
我曾满心欢喜地捧给他,想象着我们能像大学时那样,为一个法律观点争论到深夜。
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嘲弄。
他说,“苏晴,别班门弄斧了。”
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我所有的热情和期待。
后来,我看到他拿着林思思打印出来的网上随处可见的免费案例分析,与她聊得热火朝天。
他夸赞林思思,
“有灵气,一点就透。”
他脸上的那种神采,那种棋逢对手的欣赏,我从未拥有过。
我站在书房门口,像个多余的摆设,手脚冰凉。
原来我费尽心血的求索,在他眼里,不过是东施效颦的笑话。
而林思思廉价的奉承,却是他眼中难得的慧根。
我将那套崭新的书丢进垃圾袋,厚重的书页砸在一起,
发出沉闷的响声,像一声迟来的哀悼。
墙角那台高级人体工学椅,是我用自己攒了半年的工资买的。
我知道他有腰伤,一看书就是十几个小时,
总是在深夜里拧着眉心,无声地忍着痛。
我研究了市面上所有的品牌,对比了上百个参数,才选定了这一把。
他看到时,只是皱了皱眉。
“太夸张了。”
那把椅子就那么被遗忘在角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直到有一天,我去他律所送文件,一眼就看到了那把熟悉的椅子。
林思思正坐在上面,开心地晃着腿,对着周围的同事炫耀。
“顾律对我最好了,看我刚入行辛苦,特意把这个给我用。”
顾言就站在不远处,嘴角噙着一抹纵容的笑意。
他对她说,
“她一个小姑娘刚入行,要多照顾。”
那一刻,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刃一样刮在我的脸上。
我的关心是“夸张”的负担,他对别人的照顾却是理所应当的“体贴”。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安静地转身离开。
有些事,一旦挑明了,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了。
玄关处的衣帽架上,还挂着一把黑色的男士长柄伞。
我记得那个暴雨夜,雷声滚滚,我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怕得浑身发抖。
我给他打电话,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
电话那头的他,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戴上耳机。”他说。
然后,就挂了。
半小时后,我在朋友圈看到了林思思发出的动态。
一张照片,顾言高大的身影站在她的车旁,
为她撑着伞,雨水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
配文是:“雨好大,好怕,还好有你。@顾言”
下面顾言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别怕。”
那两个字,是我在那个雷雨夜里,
最渴望听到,却永远也等不到的安慰。
原来他不是不懂温柔,只是他的温柔,从来都不属于我。
我把所有东西都装进了黑色的垃圾袋,
两大袋,沉甸甸的,像我这七年无处安放的青春。
我叫来收废品的大叔,看着他把那些东西一件件搬上那辆破旧的三轮车。
车子走远,这间屋子,终于彻底清空了所有关于我的痕迹。
我锁上门,冰冷的钥匙在掌心硌得生疼。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言发来的消息。
七年痕迹,一朝清空。
我锁上公寓的门,转身去赴最后一场战争。
车开到一半,手机震动起来,是顾言发来的消息。
“我回来你不接机吗?”
要怎么跟他说。
他以为的归来,正是我为他准备的审判日开庭之时。
手指在输入框里停顿片刻,我敲下一行字。
“我辞职了,要去旅游。”
我以为他不会再刨根问底,他一向对我没有那么强的探究欲。
可这次,顾言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和命令的口吻,
“苏稚,你闹什么脾气?辞职报告我没批,旅游的事回来再说,先把我的行程安排好。”
我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屏幕上“顾言”两个字,轻轻笑了。
4
“还有,你和哪个朋友?”
他总算愿意把花在卷宗上的心思,分给我一点。
可惜,太晚了。
前方,父亲母校的档案室大门近在咫尺。
“你不认识的朋友。”
随后我挂断了电话。
我没有再像从前,执着的拿着手机不肯放,等待着顾言的恩赐般的跟我说话。
去后备箱拿出要整理的卷宗。
走进老旧的档案室,看律师将最后一份卷宗整理完毕,问。
“怎么样?能打不?”
律师思考了半晌,他说。
“足够你打赢一场战争。”
我黯然,那为父翻案和安静的走向毁灭挺像的。
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潮湿。
从二十岁,到二十七岁。
七年,一个人在深渊里等天亮的滋味我尝够了。
这栋老旧的档案室,一到夜晚就弥漫着有如死寂的安静。
偏偏林薇薇的电话就是在这种时候打来的。
执着的,让人无法忽视的长达一分钟的电话铃声。
我接起,是她带着哭腔,伪装得恰到好处的焦急。
“苏稚姐,我也不想麻烦你的。”
“我把一份很重要的毕业资料弄丢了,就在我们学校的档案室,可我现在在外地参加交流会回不去,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
她说的是“我们学校”,而不是“我校”。
她知道这里是父亲的母校,也是我整个少年时期最温暖的回忆所在地。
她知道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沾着我最不愿触碰的过往。
那些关于一个正直的法学教授如何被自己的得意门生构陷入狱的尘封往事。
可顾言明知道,我最恨别人提起我父亲。
曾经因为他一个无心之失,在朋友面前说漏了嘴,我就整整一周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嗓子发干,我看向窗外终于砸下来的大雨,冷声道。
“找别人,我有事。”
林薇薇哭的更厉害了,电话那头传来顾言的声音。
“她能有什么事?”
他抢过电话,熟悉的,淬着冷意的怒吼从电话那头传来,情绪浓烈的让我心间一颤。
“你有什么事?苏稚,你这七年唯一忙的,不就是要和我结婚吗?”
“薇薇在深市无依无靠,只是让你找一份资料!这对她的毕业很重要!”
顾言说的没错,过去的七年我毫无主心骨地围着他转。
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事业,没有自己的喜好。
他可以十天半个月不回我的消息,但等他想起需要某样东西时。
往往我就已经风雨无阻地出现在他面前了。
我总觉得,我日复一日的温顺,能让他看到我的好,能让他对我产生一点点愧疚。
可我错了。
在他的世界里,我所有的付出,都只是为了嫁给他这个目的,卑劣又可笑。
他还在电话那头为另一个女人焦头烂额。
甚至开始用他律师的口吻,条理清晰地威胁我。
“苏稚,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现在就去。”
“你能有多忙?别逼我用别的方式让你去。”
眼泪砸进水杯里,我轻轻笑了下。
嗓音冰冷,“你说的对,顾言。”
“我很忙,忙着把你送进监狱。”
5
电话那头,是他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他说。
“好啊好啊,你把我送进去吧。”
空寂的档案室里,只剩下时钟规律的滴答声。
我关掉了手机。
为了安抚被我“搅乱”了心情的林薇薇,顾言的动作很快。
快到第二天一早,我就在晨间新闻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金牌律师顾言为提携后辈不遗余力,堪称业界楷模》。
电视屏幕上,他穿着我为他挑选的深灰色西装,站在深大古老的图书馆前。
林薇薇抱着一叠失而复得的资料,眼眶微红,感激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位神祇。
记者的话筒几乎要戳到顾言的下巴。
“顾律师,您连夜飞来深市,就是为了帮林同学找一份资料吗?”
他对着镜头,露出了我七年里都很少见到的,温和的笑意。
“薇薇是法学界不可多得的天才,她的时间,不该浪费在这些琐事上。”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温柔备至。
我的代理律师推门进来,关掉了电视。
“苏小姐,这些新闻看多了,影响心情。”
是啊,影响心情。
更影响心情的,还在后面。
林薇薇在接受另一家媒体的独家专访时,泫然欲泣。
她将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其实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一点小事就去麻烦顾言哥哥的。”
“苏稚姐可能因为这事跟顾言哥哥闹别扭了,
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在乎顾言哥哥了,唉......”
她叹一口气,镜头给了她一个长达十秒的特写,那张脸上写满了委屈与善良。
舆论瞬间被点燃。
我的社交账号在一小时内涌入了数万条辱骂。
【就是你这种小心眼的女人,才会拖累顾言的脚步!】
【人家天才法学生和天才律师交流学术,你一个助理算什么东西?配不上就赶紧滚。】
【真恶心,用寻死觅活的手段来博取关注,你怎么不去真的死啊?】
我面无表情地滑着屏幕,看着那些恶毒的文字。
原来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阻碍了顾言和林薇薇这对天才璧人交流的,面目可憎的绊脚石。
代理律师看到了我手机上的内容,脸色发白。
在我被网络舆论钉上十字架的第三天,顾言的母亲找到了我。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最新款的套装,优雅地坐在我的对面。
看着我新搬的公寓,像是在视察一处即将被拆除的贫民窟。
她从爱马仕手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推到我面前。
“苏稚,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神色。
“但你也看到了,你只会给顾言带来麻烦和负面新闻。他的人生,不该有你这样的污点。”
她指了指支票上的数字。
“拿着钱,离开他。别耽误他跟薇薇的前程,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看着那串长长的零,忽然笑了。
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牵扯着内脏,疼得我眼前发黑。
我拿起那张支票,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轻轻撕成了两半。
“顾夫人,”我看着她瞬间错愕的脸,一字一句,声音轻得像耳语,
“你觉得,你儿子的前程,值这个价吗?”
“还是说,你觉得我七年的青春,我父亲的冤案,只值这个价?”
她被我的话堵得脸色涨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她踩着高跟鞋愤然离去,留下一句诅咒。
“苏稚,你这辈子都别想进我顾家的门!”
我当然没想过。
我想翻案前,再见顾言一面。
我给他发消息。
我们,见一面吧?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几个小时也没见到回复。
也对,他正春风得意,怎么会愿意见我这个不听话处处跟他唱反调的人。
这也是我这十年唯一一次跟他唱反调。
我换上衣服,打车去了他跟林薇薇常去的那家私人律所俱乐部。
隔着巨大的落地窗,我看到他和几个合伙人相谈甚欢,
林薇薇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为他添茶。
郎才女貌,画面和谐得像一幅画。
一幅没有我的画。
我叫来服务员,将一支录音笔放在托盘上。
那里面,存着能将顾言从神坛拽入地狱的,致命的录音。
我把它交给了顾言最信任的合伙人,那个唯一知道我父亲案子内情,却选择了沉默的男人。
我看着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托着那支录音笔的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我转身离开,没有半分留恋。
只在门口对服务员留下一句话。
“替我祝他,前程似锦。”
第2章
6
我将所有案卷的逻辑链重新梳理了一遍。
每一个证据,都像钉入棺木的钉子。
这是我为过去的“苏稚”准备的体面。
那个爱了顾言七年,为他打点一切的助理苏稚,将在明天彻底死去。
手机震动时,我正在检查最后一份文件的页码。
海外并购案中场休息,分秒必争,顾言却破天荒地在集团高层群里发了条消息,
问他的临时助理:“苏稚......给我打过电话吗?”
我看着那行字,感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过去十年,他从不会在工作间隙想起我,
除非需要一份文件,或一杯40度的温水。
群里没人敢回。
几秒后,林薇薇的头像跳了出来,发了段娇俏的语音。
“哎呀顾言哥,苏稚姐可能在忙着跟朋友旅游呢,她说要好好放松一下,我们别打扰她啦。”
我关掉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原来在他心里,我也会有“朋友”,也会“旅游”。
而不是一个24小时待命的附属品。
这认知,迟来了七年。
没多久,林薇薇的私人电话打了过来。
她似乎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压着怒气质问我。
“苏稚,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但是在顾言哥事业最关键的时候,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一个电话也不打,你知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有多差!刚才在会上他差点就发火了!”
我将最后一沓文件装订好,发出一声轻响。
电话那头的林薇薇瞬间噤声。
我听着她急促的呼吸,轻笑了一声。
“他让你打来的?”
林薇薇语塞,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不是。”
“哦。”我靠在椅背上,声音冷淡,
“那你就没资格,指责我的人生。”
更没资格,用他顾言的情绪,来绑架我。
他不配。
我嫌烦,挂了电话,手机却在下一秒再次震动。
是顾言。
听到我接通,他又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语气生硬。
“苏稚,我书房里那份蓝山项目的旧案卷宗,你放哪了?”
我懒得戳穿他。
那份卷宗上周就被他自己带走,此刻就躺在他酒店的桌上。
他只是在用一个蹩脚的借口,确认我是否还听他差遣。
我配合着他,语气公事公办:
“在您书房右手边第三个抽屉的蓝色文件夹里,贴了标签。”
“我这次请了长假,您如果还有其他文件找不到,可以问林薇薇,我已经和她交接过。”
电话那头,是他长久的沉默。
以往他只要沉默,我就会心慌意乱。
但现在,我只是安静地等着他挂断。
终于,他沉不住气了。
“苏稚,”他的声音很哑,
“我书房里那支录音笔,是你让人转交的,对吗?”
来了。
我攥紧订书机,冰冷的金属硌着手心。
他比我想象中聪明,已经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他怕了。
鼻腔堵得发酸,我听见自己平静地说。
“对啊,顾言。”
“我希望我父亲能够沉冤昭雪。”
我回答完了,电话那头的顾言却哽咽了。
一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如此清晰的恐慌。
他的呼吸又重又急,像一头困兽。
“沉冤昭雪?”他失控地重复着我的话,声音里带着哭腔,
“所以,是我害了你父亲?那你这七年又算什么?!”
不等我回答。
电话兀自挂断了。
我看着暗下去的屏幕,许久,才缓缓松开已经嵌入掌心的订书机。
7
开庭前夜,我将七年间以匿名身份寄出的所有资助协议和那些孩子们的感谢信,
一份份整理封存。
最后一笔钱,是留给我父亲的养老金。
至于顾言,我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连一句潦草的告别都显得多余。
他那样的人,需要的是业界的赞誉和簇拥的庆功宴,
而不是一个“罪犯”之女的告白。
在顾言职业生涯最重要的一场并购案的最后庭前会议上,他正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快感。
香槟塔折射着他志得意满的脸。
助理推门而入,脸色煞白地递上一封法院特快专递。
他漫不经心地拆开,笑容凝固在嘴角。
被告人:顾言。
附件,是我父亲当年杀人案的重审开庭通知书。
那张薄薄的纸,比他手上任何一份价值上亿的合同都要重。
重到他拿不稳,飘然落地,像一张提早到来的讣告。
宣告他人生辉煌的死亡。
手机铃声尖锐地刺破会议室的死寂。
是林薇薇。
电话一接通,她崩溃的哭声就传了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
“苏稚姐!你怎么能这么做!”
“就算言哥没答应立刻娶你,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毁了他啊!”
“他马上就要开庭了,你非要在这种时候乱他的心......”
顾言开了免提,或许是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听我这个“疯女人”的歇斯底里。
他觉得这只是一场闹剧,是我不甘心被抛弃,
所能使出的最极致也最愚蠢的报复手段。
他甚至轻嗤了一声,带着惯有的傲慢,似乎在说:
看,她又在闹脾气了。
我听着林薇薇的哭诉,只觉得荒唐。
这十年来,她享受着我父亲用名誉和自由换来的林家安稳,
享受着顾言为她铺就的康庄大道。
现在,她倒有脸来质问我。
我平静地对着话筒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林薇薇,当年你父亲肇事逃逸,是我爸顶的罪。”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踩在我父亲的尸骨上得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哭?”
林薇薇的哭声戛然而止。
电话那头,是顾言陡然加重的呼吸。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可以随意摆平的胡闹。
他只觉得这是我的恶作剧,是我闹脾气的极致手段,
是他没有满足我婚姻幻想后,我歇斯底里的报复。
他低吼着,像一头被挑衅的困兽,“苏稚,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能想象出他此刻压抑着怒火,太阳穴青筋暴起的模样。
我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顾言,跟你有关系吗?”
“就算我父亲明天就能无罪出狱,你会为你当年亲手伪造证据,
将他送进监狱的那些错,掉一滴忏悔的眼泪吗?”
他会吗?
他不会。
他只会觉得我毁了他最重要的案子,打乱了他完美的人生规划。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而后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别开这种三流的玩笑。”
“苏稚,在事务所等我,等我这个案子结束回国!我来处理!”
他依然在下命令,依然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可他不知道,他的人生,已经没有“结束之后”了。
法庭之上,法槌落下,清脆而决绝。
“现在开庭。”
顾言,你回不去了。
8
法庭上,我作为关键证人出现。
镁光灯下,我冷静、专业地陈述所有证据链,
将他引以为傲的胜利,一条条拆解成构陷和伪证的积木。
顾言正在另一个城市的法庭上,为一桩标的上亿的案子做结案陈词。
他游刃有余,胜券在握。
手机上同步的图文直播,像一把利刃,精准地剖开他维持了七年的体面。
直播画面里,我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不再是那个永远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眼的助理苏稚。
我的声音透过电流清晰传来,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
他看着那个光芒万丈,又无比陌生的我,
毫无征兆地在自己的优势庭审中,停下了所有辩护。
“我......申请休庭。”
全场哗然。
法官皱眉,对方律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连他自己的团队都以为他疯了。
他没疯,他只是怕了。
他疯了一样冲出法庭,身后是巨大的骚动和不解。
他只有一个念头,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冲回律所,权限被冻结前,他调出了档案室所有的监控录像。
他要看,看我这些年是如何一边当他最完美的助理,一边搜集足以将他钉死的所有证据。
监控画面是无声的黑白。
他看到我无数个深夜,独自一人待在冰冷的档案室里。
白天,我为他整理行程,安排会议,订他喜欢的餐厅。
深夜,我在这里,一张张地翻阅他经手的旧案,对比每一个时间节点,寻找他留下的每一个破绽。
他看到我因为严重的胃病疼得蜷缩在桌下,冷汗浸湿了头发,可手里依然死死攥着他的行程表,生怕错过第二天一早的提醒。
画面里的我,瘦弱,孤独,却又带着一种执拗的疯狂。
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颤抖,将一个画面不断放大。
他看到我从胸口掏出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是年轻的我,和笑得一脸慈祥的父亲。
那个被他亲手炮制伪证,送进监狱十年的父亲。
屏幕的光映着他惨白的脸,他终于明白,我七年如一日的温顺,不是爱,是恨。
是卧薪尝胆,是处心积虑。
他发疯似的赶回深市,车速飙到极限,只想立刻见到我,问我一句为什么。
可迎接他的,不是我的质问,而是家人的圈套。
车子没有开回我们的公寓,而是直接被带回了老宅。
满屋的红色刺痛了他的眼,宾客的喧闹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他的母亲喜气洋洋地拉着他,将一套崭新的礼服塞进他怀里。
“快,跟薇薇把订婚礼办了,冲冲晦气!林家会帮我们把所有事都压下去!”
他像个木偶,被推进房间,换上那身可笑的新郎礼服。
司仪在台上热情洋溢地喊着流程,灯光璀璨,所有人都带着虚伪的笑。
直到司仪喊出“现在,交换戒指”。
顾言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宴会厅角落里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
屏幕上,是我和刚刚被无罪释放,白发苍苍的父亲,在无数镜头前相拥而泣的画面。
新闻标题无比清晰——【十年冤案终昭雪,著名律师顾言涉嫌伪证罪被调查】。
他手里的戒指,应声落地。
他丢掉戒指,双眼赤红地瞪着他笑容满面的母亲。
“苏稚呢?”
他的声音嘶哑,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你们说的惊喜,就是让我毁掉她全家,再心安理得地娶别人?!”
全场死寂。
他的小侄子不懂事,从人群里钻出来,天真地喊道:
“小叔叔,你不是最讨厌她爸爸是杀人犯吗?”
“现在他出来了,你又娶漂亮嫂嫂,不好吗?”
童言无忌,却字字诛心。
顾言彻底崩溃。
他推开所有人,冲出了这场为他精心准备的订婚宴,冲向他亲手为我打造的地狱。
9
监狱门口的风,比别处都要冷一些。
媒体的长枪短炮像密不透风的铁林,将我和父亲围在中央。
父亲的手很干,指节因为常年的劳作和牢狱之灾,粗糙得像老树的皮。
他紧紧攥着我,力道大的像怕一松手,眼前的一切都会变成泡影。
我为这场“葬礼”准备了七年。
葬下的,是顾言亲手为我父亲堆砌的坟。
今天,我亲手把它掘开了。
记者招待会进行到尾声,人群开始骚动。
一辆婚车停在了路边,紧接着,穿着一身狼狈新郎礼服的顾言冲了出来。
他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像是误入葬礼的宾客。
他看见了我,看见了我身旁白发苍苍的父亲。
他看见我们平静地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与慰问。
那一刻,他眼里的光彻底碎了。
他冲了过来,拨开人群,像个疯子。
他抓住我的手,滚烫的泪砸在我的手背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
“苏稚,我错了......”
他的哭声嘶哑,充满了戏剧般的悔恨。
“我们重新开始,我带你回去结婚......”
我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
他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可我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爱他这件事,和我的青春一起,早已被他亲手埋葬。
七年了,那片坟地,寸草不生。
父亲苍老的身躯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一言不发,但那双浑浊却坚韧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牢固的墙。
人群里,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律师走了出来,站到顾言面前。
我记得他,那个我曾资助过的贫困生,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
他将一份文件递到顾言颤抖的手中。
“顾先生,这是苏稚小姐让我转交给您的。”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钉子。
“她为您经手的所有案件都做了备份,唯独没有给你留下只言片语。”
“她说,您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原谅。”
顾言低头,看着那份足以将他钉死在伪证罪耻辱柱上的文件,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身败名裂的消息,是第二天见报的。
伪证罪,吊销律师执照,巨额赔偿,牢狱之灾。
林家也因他受牵连,迅速与他家反目成仇。
那些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如今都成了将他拖入深渊的手。
我成立了以父亲名字命名的法律援助基金会,专门为那些像他一样沉冤待雪的人提供帮助。
午后的阳光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洒进来,很暖。
我偶尔还是会从电视里看到顾言的消息,在狱中,他日复一日地苍老下去。
看着那个我从未真正认识过的,屏幕里的女人。
成了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光。
庸人是他,死棋是他。
而我,早已逃出他布下的围城,获得了真正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