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手里紧紧攥着的,不是药瓶,也不是我的手,而是一枚触手生凉、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羊脂白玉佩。

那玉佩质地极好,即使在昏暗破旧的出租屋里,也流转着一层温润朦胧的光泽,与我周遭的贫瘠格格不入。它是我对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唯一的、具象的想象。

母亲从未明确告诉过我他的身份,只在他偶尔寄来的、足以维系我们最低限度生存的微薄生活费中,捕捉到一丝他或许尚且“存在”的痕迹。她总是对着窗外发呆,喃喃自语:“阿阮,再等等……等他接我们……” 她的等待,耗尽了她的一生,最终在病痛和绝望中枯萎

我叫阮青釉。母亲说,生我那日,她梦见了雨过天青色的汝窑瓷,釉色清冷,却暗藏锦绣。

处理完母亲简陋的后事,一个穿着藏青色中式立领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找到了我。她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廊投下的阴影里,眼神像尺子一样将我上下丈量了一遍。

“我姓梁,是谢先生府上的内管家。”她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像在背诵条文,“谢先生知道了你母亲的事。吩咐我来接你回去。”

谢先生。原来他姓谢。

我沉默地看着她,没有问她为什么现在才来,没有问母亲等了他一辈子他为何连最后一面都不出现。我只是轻轻握紧了口袋里那枚还带着母亲体温的玉佩。

“好。”我说。除了这个字,我不知还能说什么。

梁管家微微颔首,似乎对我的识趣表示满意,又或许,她根本不在意我的任何反应。她转身走向停在巷口的那辆黑色轿车,车身光可鉴人,与周围斑驳的墙面形成尖锐的对比。

我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个承载了我十七年灰暗时光的小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一种冷冽的檀香,很好闻,却让人无端端觉得压抑。

车子驶离破败的街区,汇入城市的车水马龙,最终穿过重重绿荫,停在一座深宅大院前。高耸的粉墙黛瓦,厚重的黑漆大门,门楣上悬着匾额,铁画银钩地写着“谢园”二字。这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与外面的世界仿佛隔着百年光阴。

梁管家引我入内。穿过曲折的回廊,经过亭台水榭,每一步都踩在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上,无声无息。偶遇的佣人皆垂首敛目,脚步轻缓,整个宅子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完美,却毫无生气。

最终,我们在一间花厅前停下。厅内坐着两个人。

上首是一位穿着深色香云纱旗袍的老夫人,头发雪白,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神锐利如鹰,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中的一串紫檀佛珠。她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那目光却像冰冷的探针,让我无所遁形。

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上一只低调奢贵的机械表。他容貌极盛,眉眼间却凝着一股散不去的疏离与倦怠,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指尖快速滑动,对我的到来似乎毫无兴趣。

“老太太,大少爷,”梁管家恭敬地禀报,“青釉小姐接回来了。”

老夫人放下佛珠,端起旁边的青瓷茶盏,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雍容和淡漠:“回来了就好。你母亲的事,家里都知道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