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魔爪伸向板仓冲章

魔爪伸向板仓冲

杨开慧从武昌回到长沙,未多停留便去了她的家乡板仓冲。

这是一个倚山面水、民风纯朴的村庄,东距长沙城百余里。村前万顷良田稻花飘香,村后隐储山上松竹扶疏。坐落于村南头的杨家大院由土砖砌成,门前有两口明若镜面的大水塘,一条银链般的板仓河在田中逶迤流过,风景十分秀美。

杨开慧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她热爱自己的家乡,板仓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她的足迹,印下了她的倩影。儿时的生活虽然平淡无奇,却也充满着盎然生机,常常令她念念不忘,回味无穷。

杨开慧,又名霞,字云锦。一九○一年十一月六日生于一个进步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杨昌济,字华生,后改名怀中,因世居板仓,人称“板仓杨”。

文静端庄的杨开慧在七岁时,父亲从欧洲传来家书,要她上学识字。杨家斜对过的杨公庙就办有县立第四十初级小学。山冲里受“女子无才便是德”封建思想的影响,世世代代都不许女孩读书,然而这个学校却破天荒地为开慧等七个女生单开了一个班。

留学归来的杨昌济在湖南第一师范任教后,杨开慧便随全家一起迁到长沙。同年,毛泽东也来一师求学,拜杨昌济为师。他和蔡和森、陈昌等人经常到“板仓杨”寓所讨教,自然而然地就认识了师妹杨开慧,相互间都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后来,杨昌济应聘到北京大学教书,杨开慧随家人北上。毛泽东为组织赴法勤工俭学也到了北京,还被杨昌济推荐到北大图书馆当助理员。此时的杨开慧已是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身处异地得遇同乡知己,自然情愫暗增,纯洁的友情逐渐转变为热烈的爱情。

杨昌济在北京逝世后,悲不自胜的毛泽东忙里忙外,并以半生半婿的身份参加守灵。他还与开慧一家扶柩南下,将杨老先生归葬于原籍板仓。

就是这年冬天,毛泽东与相恋多年的杨开慧在板仓确定了婚姻关系。从此,板仓成了两个年轻人的新家,同时也成了毛泽东开展革命斗争的一个避难场所。

杨开慧作为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原是一个很有个性的青年女子。但自她同毛泽东结婚后,就把毛泽东的生活当作她生活的全部,把她的自我完全体现在毛泽东的事业和生活当中去了。杨开慧不仅是毛泽东生活上的亲密伴侣,同时也是工作中的可靠战友。

一九二一年秋,向往革命的杨开慧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担任着湘区党委的机要和交通联络工作。第二年,毛泽东创办湖南青年图书馆,杨开慧担任该馆的负责人,主持馆内一切事务。当时图书馆内还设有秘密阅览室,藏有《新青年》、《先驱》、《赤光》等进步书刊,吸引了不少年轻人。

杨开慧对毛泽东的生活也是无微不至地体贴,使毛泽东有更多的时间、更充沛的精力去思考和处理革命大事。那时,毛泽东常常通宵达旦地写东西,寒冬腊月也是如此。一到晚上八九点钟,杨开慧就把取暖用具给毛泽东准备好;深夜一两点钟,常起床送去她临睡前热在锅里的“点心”,有时毛泽东顾不上吃,她就坐在旁边等毛泽东吃完后再去睡觉。

那时候,毛泽东夜里只睡三四个小时,清早起来又出去工作,杨开慧就去整理毛泽东夜里写好的东西。凡是在稿纸上注明“定稿”二字的,杨开慧就把它誊写出来。她抄写文件时,常常把岸英的摇篮放在身边,一边抄写,一边用脚晃着摇篮,做工作与哄孩子两不误。

在艰苦的革命斗争中,杨开慧与毛泽东同甘共苦,风雨同舟,他们的爱情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向前发展的,并结出了爱情之果。杨开慧与毛泽东共生了三个儿子,他们是: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龙。

湖南工团联合会成立以后,工人运动蓬勃发展。反动派惶恐不安,认为联合会总干事毛泽东是个最危险的人物,于是发布通缉令,悬赏三千大洋,发誓要“除掉”毛泽东。赵恒惕得知毛泽东常去杨开慧的娘家板仓活动,便将魔爪伸向这个偏僻的村庄。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正在扇风纳凉的赵恒惕闻讯毛泽东又回到了板仓,就像刚刚吸足了大烟顿时来了精神,马上派快兵进行围捕。敌人兵临板仓,先封锁了所有路口,随后挨家挨户搜查,发誓非生擒活捉毛泽东不可。

消息传到板仓,杨开慧手里捏着一把汗,焦急地望着毛泽东不知所措,前来看望他俩的乡亲们都催他赶快躲避。毛泽东却泰然处之,他安慰大家说:“要沉住气,不要慌张。这是赵恒惕的人第三次来板仓抓我。俗话说‘逢三遇吉’,前两次化险为夷,这一次也会安然无事的。”

那是一个霞光满天的傍晚,毛泽东在板仓杨家堂屋里以玩麻将作掩护召开农民干部会议。会议结束后,毛泽东出于安全考虑,要求同志们先离开。送走大家后,毛泽东打算去几个农民家里访问。谁知刚刚迈出大院门槛,就被两个特务堵住了。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特务用手枪指着毛泽东,气势汹汹地盘问:“毛润之在里边吗?”

从看见他们第一眼,毛泽东就觉得这两个人形迹可疑,现在又如此发问,可以断定:他们肯定是想提毛润之人头去领赏的特务。不过他们虽然来势汹汹,却并不认识毛润之。

毛泽东故作惊讶地把两个特务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用手指指屋里,坦然自若地回答:“他们正在玩牌,正好三缺一,老总何不进去试试运气?”说完,抄起门旁的扁担,挑起水桶佯装去挑水。待两个特务走进院子,毛泽东丢下水桶就跑,迅速脱离了险境。

特务进屋后,只见麻将不见人,方知受骗上当。于是急忙转身追赶。结果,连挑水人的影子也没找到。两个特务像疯狗一般狂吼乱叫,气急败坏地朝空水桶踢去。

不久,毛泽东在板仓又遇到了第二次险情。那是一个稻谷金黄、瓜果飘香的季节,毛泽东回湖南指导农民运动。长沙反动军队司令许克祥密令部下捉拿毛泽东,盘踞在祜零一带的“铲共”队长梁正球得到毛泽东要从板仓去浏阳的密报后,便布置了九道明岗、九道暗卡,下令:凡碰到身材高大的陌生人,一律抓到天王寺由他亲自审问。

敌人的行动被我地下党组织获悉了,他们立即召开会议,研究护送毛委员离开板仓的办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出谋献策。最后毛泽东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兵不厌诈,我看从天王寺敌人的眼皮底下坐轿通过,十有八九是安全的。”

第二天,一乘蓝布篷轿直奔天王寺。毛泽东头戴漂亮的礼帽,身穿软缎青长袍,手拿一根文明杖,嘴巴叼着吕宋烟,像一个有钱有势的大老板端坐于轿内,四个轿夫和一个跑轿的穿得也很阔气。

两个背枪的哨兵蛮横无理地拦住轿子:“干什么的?”

跑轿人亮出一张名片,然后沉下脸来说:“我家大老爷是许司令派来找梁队长的,你们的队长在家吗?”

哨兵见名片上印有“许克祥”三个字,遂肃然起敬。忙说:“在家,在家!请,请!”

哨兵满脸赔笑地打着手势放行,对轿内坐的“大老爷”既不敢看也不敢问。毛泽东就这样大摇大摆地通过了天王寺,迅速向浏阳赶去。

中午,自以为布防严密、疏而不漏的梁队长得知放走了一个“大老爷”,甚感诧异。他一边怒骂哨兵是饭桶、草包、窝囊废,一边挎上驳壳枪训斥道:“快走,跟我去追你们的‘大老爷’!”

敌人追到一个小山沟,远远看见前面有一顶轿子,梁队长喜出望外。待他跑到跟前掀开轿帘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原来轿中无人,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梁队长:

我已平安通过贵境,希撤回岗哨,毋自惊扰。

毛泽东

确悉那个“大老爷”就是自己绞尽脑汁要捕捉的毛泽东,并已从自己的手指缝轻而易举地溜走时,梁队长顿时脸色发青,两手发抖,像瘪了气的轮胎一下子蔫了下来。他气哼哼地把纸条撕得粉碎,向哨兵的脸上甩去……

这次遇险非比前两次,敌人不但行动突然,而且布防严密。毛泽东分析了一下形势,感到暗地脱身有很多困难,不如将计就计,像上一次那样堂而皇之地从虎口中出走。他装扮成一个“肺痨”病人,斜躺在轿里,身上盖着旧棉被,脸上捂着毛巾,让两位农民兄弟抬着,专拣大路走,并大大方方地从乡公所门前通过。当他们走到一个山口时,一队执行封锁任务的敌人吆喝停轿。

“干什么去?”一个军官厉声问道。

抬轿子的农民递上一支烟,客客气气地说:“我兄弟病得厉害,这两天不停地咯血,我们想送到城里看看病。”

那人追问:“什么病?”

“不瞒长官,我兄弟得的是痨病。”

半信半疑的军官想弄出个究竟,就掀起轿帘把头凑过去,刚要开口问话,毛泽东突然大咳不止,接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农民兄弟赶快给毛泽东揉胸捶背,并低声进行安慰。那军官屏住呼吸,像当头挨了一棒的乌龟赶快把脑袋缩回去,边把手往衣服上抹边骂骂咧咧地说:

“他妈的!痨病鬼,唾沫星子喷我一手,想把病传给我啊!”连忙摆手驱撵,“快走,快走!别死在这儿。”

两位农民点头哈腰,抬着轿子往长沙方向一溜小跑。出了板仓地界,他们见四周无人,便驻足落轿。毛泽东从轿子上走下来,握着农民的手十分感激地说:“你们受累了!我毛泽东这次大难不死,是托两位朋友的福啊!”

“那是上帝在保佑你啊!” 一位农民风趣地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盼着共产党来给穷人当家作主呢!”另一位农民动情地说。

这次板仓脱险后,毛泽东往返于长沙、湘潭、醴陵、浏阳、平江、安源、汉阳等地,组建革命武装,为即将举行的秋收起义做准备工作。

秋收起义失败后,毛泽东把队伍拉到了井冈山。毛泽东用暗语给远在板仓坚持地下工作的妻子写了一封信,说他出门后,开始生意不好,亏了本,现在生意好了。这封信辗转一年多才送到杨开慧的手里。杨开慧找出一本旧地图,终于查到了井冈山所在的方位,于是更增添了牵肠挂肚的思念。她连夜给毛泽东写回信,讲述了离别后的无限情思,也汇报了板仓地区的斗争形势,一直写到东方破晓。她把盐巴、药品放进几个竹筒里,并把要送去的文件和这封信,一并交给地下交通员。

在板仓坚持地下活动的日子是艰苦的,再加上关山远隔,音讯不通,杨开慧的心情日益惆怅不安。于是,她写下了《偶感》词一首:

天阴起溯(朔)风,浓寒入肌骨。

念兹远行人,平波突起伏。

足疾已否痊,寒衣是否备?

孤眠(谁)爱护,是否亦凄苦?

书信不可通,欲问无(人语)。

恨无双飞翮,飞去见兹人,

兹人不得见,(惘)怅无已时。

艰苦而又险恶的斗争环境,使得杨开慧时刻牵挂着丈夫的人身安全。她深感自己和他已是同呼吸、共命运了,她在《六岁到二十八岁》一文中写道:“我觉得为母亲而生之外,是为他而生的”,“假如他被人捉去杀,我一定要同他去共这一个命运”。她还写道:“你干革命我跟着你,你打仗我跟着你,你坐牢我也跟着你!”

漫漫长夜,油灯如豆。毛岸英扑闪着大眼睛,噘着小嘴站在床边,他忽地扑在杨开慧大腿上,问道:“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想爸爸。”

“快了,好孩子,爸爸也在想我们啊!”

杨开慧脑海里浮现出她与丈夫离别时的情景:那天早晨,毛泽东吻别了还在梦乡的孩子,朝岳母深深鞠了一躬,就走出了家门。毛泽东对送他的妻子说:“开慧,我走了,板仓的工作要尽早开展起来,配合秋收起义啊!”

杨开慧点点头,把小布包为丈夫背上,把雨伞递给丈夫:“这次远行,山高水长,你要保重身体呀,这点我最放心不下……”

“我会注意的,放心吧!”毛泽东深情地凝视着即将分别的妻子,太阳柔和的光芒洒在她的脸上,令她越发清秀俊逸。

良久,杨开慧柔中带刚地说:“你放心,我会做好工作的,照顾好三个伢子……你,多保重!”

杨开慧折断一枝柳条放在毛泽东手里,就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了。她身不由己地扑到毛泽东怀里……情如火,泪如线。

山间路旁,垂柳树下,杨开慧依然伫立,毛泽东的背影已消失在崎岖小道的尽头。

谁曾想到,这次分别竟成永诀。